歡迎光臨阿拉斯加

 

許多人都在抱怨,夏天似乎才只維持了短短的兩個星期就要過去了,雖然白晝還是很長,但溫度卻不在了。
經過一整天的忙裡偷閒,能在晚上九點半,以逐漸轉成灰藍色的天空為背景,喝杯啤酒成了我結束一天的儀式。
 
蛋頭通常十點才下班,小魔頭和玲綺兩個小鬼還在為了爭奪同一張小椅子吵吵鬧鬧,美麗和多莉在廚房一邊討論食譜一邊聊著八卦,啤酒和我在一旁與世無爭,樓下傳來開關門聲,蛋頭準時下班了。
蛋頭月底要回溫哥華考大卡車駕駛執照,早在幾個月前就跟公司提出離職申請,再兩週他就要成為快樂的無業遊民。
 
「唷齁,開喝了!」蛋頭帶著便當走上二樓客廳,將便當放入微波爐按下1、5、7的奇怪數字後,下樓去小解,然後從冰箱撈了瓶啤酒再度上樓,微波爐叮的一聲和啤酒易拉罐嘶啵的聲音幾乎同步合音。
 
「小魔頭,去刷牙睡覺了!」美麗抱起女兒。
 
「玲玲,瞓(ㄈㄣ)覺 (粵語) 啦!」多莉拉起玲綺的手,兩個感情時好時壞的小鬼上演十八相送。
 
「我要跟把拔馬麻一起睡!」小魔頭掙扎,明明平時都沒這麼黏我。
 
「乖,我等等就下去,把拔先跟蛋頭叔叔聊天。」
小魔頭依依不捨地下樓,客廳只剩我和蛋頭。
 
「你想不想賺點外快?」蛋頭問。
 
「什麼外快?」雖然有了穩定收入,但畢竟三個人的開銷遠比一個人的大,有任何不需報稅的收入來源都是歡迎的。
 
「載一個人去邊境繞一圈回來,就可以賺一百二。要不要?」蛋頭挑眉。
 
「跟上週你載小蘭去那樣?」
 
「對!對方是先問我啦,畢竟我有經驗,但你也知道上次我過邊境發生什麼事。」蛋頭攤手。
 
上週蛋頭載小蘭去邊境時,才發現原來他所有護照都過期,美國不讓進,加拿大也刁難,他差點需要在兩國邊境間紮營。所幸他提供的資料夠齊全,而且重點也不在他身上,是小蘭要為辦理省提名更新工作簽證,兩國的邊境海關也才放行,但也警告蛋頭要趕緊更新護照。
剛送出護照更新的蛋頭,現在手邊沒有半本護照,所以想把賺外快的機會轉嫁給我。
 
「白馬開到阿拉斯加邊境大概多遠?」我查起谷歌地圖。
 
「大概兩小時吧,加上辦理『省提名』的時間,來回五個小時內可以搞定。不過油錢是包含在內的,大概抓個五十吧,所以你能淨賺七十。」
 
「我這邊怎麼看要開六個小時才到邊境?」我反轉螢幕。
 
「不是到這個邊境啦,從白馬到阿拉斯加有很多邊境可以用,阿拉斯加的史凱威鎮(Skagway)才是你要去的地方。」
鄉巴佬了我。光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邊境就長達兩千四百多公里,而且是全球最長的不駐防邊境,怎麼可能只有一個出入境海關?
我默默盤算,回想從溫哥華往白馬的開車經驗,一百二穩賺不賠。
 
「好,我接。」
 
 
 
「我到門口了。」我打電話給小能,今天的我扮演稱職的司機,準時抵達僱主的家門口只是個好的開始。
 
「要你週末這麼早來,不好意思。」僱主小能上車後略表歉意的說。
蛋頭在我接單之後,便將小能的聯絡電話發給我。她開宗明義表示希望能在週六上午八點出發,好讓她在下午以前能趕回市區上班。
雖然週末需要早起的要求讓我略為閃過一絲不滿,但為了賺外快,我願意犧牲睡眠配合。
 
「還好。」我在谷歌地圖上設定好座標,打左轉燈出發上路。
 
 
「省提名」在白馬市算是十大熱門關鍵字,這是以前不了解,但現在每天都會出現在聊天內容裡的單字。
就像以前剛到馬紹爾的時候,對於「漁撈長」一詞也曾陌生過一般。
「省提名」,是一個以在地工作的名義,讓契約公司幫你申請加拿大公民身分的程序。
當過背包客的小能,果然在國際地理位置上比一般人敏銳。當我提到馬紹爾時,雖然她並不確定具體位置在哪,但她所使用的疑問句,全都得到肯定的答案。
 
「馬紹爾是南太平洋的島國之一?」
 
「嗯。」
 
「是不是有個比基尼島?」
 
「有。」
 
「台灣常常有醫療跟農業援助?雖然台灣能做的鞏固外交大概也只有這些。」
 
「是沒錯。」還有金援。不過沒必要說。
 
對於省提名,我還有許多問題,反正來回四個小時有很多時間,這趟旅程剛好當個私人專訪。
 
「妳抽了幾次工作簽證才中?」
加拿大的工作簽證是每年限額抽籤的。
類似美國每年綠卡也有限額的概念。
哦不對,川普把綠卡樂透關了。
 
「我不清楚每年的名額是多少個,但我運氣應該不錯,第一次就抽到了。」小能說。
看來似乎沒那麼難抽。
 
許多國家打工度假的年齡限制是三十歲以前,但加拿大跟匈牙利則是三十五歲,所以我就算第一次沒抽到,還能繼續抽。我之前也抽過澳洲的工作簽證,它們也能幫忙辦身份,我差半年就能符合資格。但我當時存夠錢,本來就計畫去非洲玩,所以就跑啦。」
 
「然後怎麼又跑出來了?」
 
「沒什麼新鮮的原因,」小能聳肩,「就是一般常聽到的『回台灣不適應症候群』。」
 
「結果又得重新來過。」
 
「是啊!而且澳洲的打工度假薪水還蠻好的,不像加拿大⋯⋯」
確實,加拿大的薪資並不是很優渥,過得去,但比起美國或是澳洲,似乎還差了點。
 
「我當時在澳洲的麥當勞打工,離開的時候才知道我的時薪是二十五澳幣。」換算台幣約五百六十元。
 
「現在我拿十三點五,差很多。」小能在Tim Hortons上班。
小能比我想像地健談,我幾乎不需要也來不及開口,她就吧啦吧啦講個不停,我也順便了解了為何她會選擇白馬。
她原本也希望去大城市,溫哥華或是多倫多,但那兩個城市的省提名每年有限額,其他省份則不限。
既然這兩個熱門城市的名額有限,等於從原本的免費索取,變成要跟僱主買門票。隨著門票越來越搶手,就演化成競標了,金額自然越來越高。據說,溫哥華的「門票」已經高達萬元加幣。
通常在面試時,就要向僱主提出幫忙申辦省提名的要求,要是對方不同意,就謝謝再聯絡吧。而且一般省提名申請要在赴任後半年才能申請,申請後要繼續再那間公司服務一年半才能取得PR。
也就是說,需要兩年才能拿到永久居留,然後再待滿三年才能拿到身分。
相對漫長,但這算是鹹魚翻身的好機會。
 
 
聊著聊著,車子經過了「歡迎來到阿拉斯加」的標示牌,我們悄悄地出國了。
一個有趣的告示牌表示:「從現在起,距離單位改為英里。加拿大使用的是公里。
 
「咦?邊境海關呢?」小能疑惑。我看著谷歌地圖,還有約三十公里。
 
「應該還沒到,我們可能莫名其妙地晃過加拿大海關了。」
 
「難怪蛋頭說走路到不了。」
 
「哦,走路應該沒辦法,來回六十公里。加油。」
 
又過了十幾分鐘,經過了一片大霧,又駛過了一大片苔原,遠方的山頂積滿了千年不溶的雪,美國海關終於出現在前方。
 
「把護照準備好。」我從口袋取出護照,小能也從包包拿出台灣的綠色護照。
 
然後,我看到問題。
「欸,妳怎麼改護照啊?」
小能的護照上貼滿了貼紙,中華民國被台灣國的貼紙覆蓋,底下還有三個圓形小貼紙,分別是台灣黑熊、台灣國土形狀的藍鯨和玉山主峰。
之前新聞上許多傻瓜想用改造護照闖關,被強制遣送。
 
「妳⋯⋯要是出事跟我無關哦!」我有點無言,這種玩笑不好笑。我暗自盤算要是她出事,我該怎麼跟她討錢。
 
「大不了撕掉,反正我有很多。」原來小能是激進的深綠人士。她還來不及撕,我的車滑進關口。
 
「哈嘍鄰居,今天來美國做什麼?」一個帥氣的美國海關趴在車窗沿,親切地向我們問候。
 
「我只是個司機,載身邊這位朋友來繞一圈換工作簽證。」我遞出兩份護照,視線盡量不要去看那本極有可能出問題的台灣護照。
 
「哦,太好了!」心情似乎很好的帥哥海關雀躍地說,「往前開,繞一圈等我一下。」
不出十分鐘,我們已經揮別帥海關往回程的路上開,護照沒被質疑。
 
相較於美國海關的親切,本應該對自己人親切的加拿大的海關卻搞得我一肚子火。
顏值雖然也不錯啦,至少三個有兩個還蠻帥的。
 
「你們去美國幹嘛?」姓班克斯的邊境海關板著臉詢問。
 
「我們只是在美國邊境繞一圈就回來。她要從開放式工作簽證轉封閉式,為了辦省提名。」
 
「你們有進城嗎?」
 
「沒有。」剛才不是說,只是繞了一下邊境海關嗎?
 
「你們有帶槍械或是毒品嗎?」
 
「沒有。」哇靠,我都已經說只是繞一圈而已,怎麼問得這麼制式化啊?希望我的表情沒有很不耐煩。
 
「把車停到路邊,下來辦手續吧。」班克斯跟我索取護照,我再次交出兩本護照。再次祈禱海關不會對上面的貼紙找碴。
 
雖然這次的手續相對繁瑣,但從頭到尾沒人在乎護照封面上的改造貼紙。
我因此得出結論,或許會出事,都是因為碰上亞洲籍海關吧?
小能撫摸著護照封面上的台灣國貼紙,護照第五頁多了美國的出入境章和加拿大的入境章,紫色包包內的文件夾中多了新的工作簽證。
 
她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很希望看見那一天,但我現在正在逐漸成為外國人,好像沒什麼資格擁有這些貼紙。」
我瞄了她一眼,不想講話,默默將車速增速到一百二。
 
我們順利地在中午趕回市區,小能下車前遞給我六張綠色的二十元塑膠加幣。
 
「謝謝你!」
 
「恭喜妳,快成為加拿大人啦!」
 
「還要一年半啦!」
 
「很快了!再見啦!」
 
我用其中一張綠色鈔票買了兩人份的麥當勞和一份小魔頭最愛的快樂兒童餐,然後,回去睡了一個很長的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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