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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隨處可見的大小港口)

 

上午六點天剛濛濛亮的時候,荃丹機械式地睜開雙眼,馬路上的公雞都還沒鳴叫,體力用之不竭的野狗倒是整晚沒停止地在馬路上雜交。
他沒有馬上起身下床,而是先在沒有床墊的床板上調整呼吸,這是他學習太極拳後所養成的習慣。
三分鐘後,他緩緩下床,先將右腳挺直擱在床沿漸漸使力拉筋,接著再換左腳。
接著他雙掌貼牆,將全身的重量轉移到指尖,將氣全部運到掌心上。
他站直身體用力扭腰轉脖子,骨頭發出喀喀的聲音。
噹噹!後方的欄杆發出聲響,獄警瑪利歐用吃剩的雞腿充當警棍:『早啊,Dog Egg!出去吧!』
說著獄警將敲過鏽掉鐵欄杆的雞骨頭含近嘴裡,用油膩的肥指吃力地從口袋中掏出鑰匙將鐵欄杆解鎖。
荃丹不疾不徐地跨出欄杆,慢條斯理地穿上放在欄杆外的鞋子,順手拍了拍早已吃進褲子上的污漬。
『晚上八點前記得回來啊!Dog Egg!』瑪利歐嚼著雞腿喊著。
荃丹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他當然會準時回監獄。
這裡可是他的家。

 
 

荃丹原本是某條大陸圍網船上的魚工,他編織圍網的功夫是全船第一,身材精壯的他是個游泳好手,灑出去的網要是勾到異物,他總是不說二話一地跳入海中將阻礙物清除,波濤洶湧的大海似乎不是他的對手。
但再厲害,他也只是一名厲害的魚工,下了船什麼也不是。
圍網船並不是每天出海捕魚,馬紹爾群島附近的海域擁有豐富的海洋資源,漁獲足夠供給亞洲及北美洲,經濟價值極高的海域,自然捕魚需要排隊買天數,沒有出海的日子,魚工通常都睡在船上的宿舍。
或妓女的房間裡。
帶著些許宿醉的荃丹走到甲板上,甲板上意外地冷清,雖然他經常喝醉,但他還記得今天是發薪日。
『老闆呢?今天發工資啊!』他撞見遠處正在抽煙的大副老猴。
老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靜靜地吞雲吐霧等著荃丹靠近,用已被白內障攻陷的左眼盯著他。
『老猴,你拿到工資了嗎?』他伸手向老猴討煙抽。
『呼…』老猴吐了口煙,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根壓扁扭曲的中南海遞給荃丹。『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啊?』荃丹接過中南海也接過老猴嘴上那根剩兩口的煙屁股當打火機。
『老闆不在船上。』
『哈哈哈哈… 八成又醉死在管欣的酒店裡了!』
『我今兒個早上才從那離開,他不在那。』
『也可能在分店啊!那老鴇可是狡兔好幾窟呢!』
『其他酒店大多是台巴子的漁船包下了,我們不太跟他們來往的你忘了嗎?』
荃丹點點頭摸了摸左手背上的疤,那是某次在酒店裡跟台巴子幹架時被酒瓶割傷的,這條疤提醒著他台灣暴民的不友善。
他怨懟地朝地上吐了口痰。『那老闆還能上哪去?這島這麼無聊,除了幹女人殺時間還能幹嘛?難不成他想嚐鮮,跑去找十塊錢一隻的土雞?』
『不知道。』
老猴不是個適合聊天的好對象,荃丹去悻悻然地將煙抽完後轉身下船,反正拖欠工資稀鬆平常,改天再來領也不遲。
『對了,』荃丹在樓梯口對著老猴大喊:『下次出海是什麼時候知道了嗎?』
『不知道。』
荃丹放棄地聳聳肩步下臺階。
老猴的屍體也在三天後被浪衝回岸邊,八成是跟荃丹聊完沒多久就落海了,沒人在乎是自殺還是意外,因為老猴是外國人,警察根本懶得調查死因,要求船員趕緊將浮腫的屍體處理掉。
出了這麼大的事,船長仍然沒有出現,船員們開始鼓譟,大夥都沒領到薪水,決定上船再找一遍。
荃丹與大夥一同登船卻沒與大家一起往船長室衝,他獨自一人來到那天與老猴聊天的甲板上,望著最後見到老猴的位子。
甲板夾縫中似乎露出一角白紙,荃丹彎身抽起紙張。

 

『老猴,你當我幾十年的副手,辛苦你了。這幾年漁業沒有以前好賺了,魚變少了,污染嚴重了,同業競爭更激烈了,連能排隊捕魚的日子都變少了。
相信這些你也清楚,而且其實長期以來資金都是入不敷出,這艘老鐵皮其實也快不行了,我只剩買一張機票的錢了。
老猴,抱歉了,我真的不願意把弟兄們拋棄在海外,但我也得先顧好自己是吧?
保重,
老胡』

 

荃丹下意識地拒絕理解信中的內容,雙眼卻不自覺地又讀了一遍,他被連人帶船地丟包在這個鬼地方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下船,將信交給其他船員傳閱,人人無不驚慌失措,路續從船上下來的船工也加入無頭蒼蠅的行列。
『怎麼辦?』
『幹!老子怎麼跟那群雞碰到的事情一樣?!』
『俺家還有妻小啊!這可咋辦呢?』
大夥七嘴八舌地討論,有人回船上找被統一保管的護照,有人愣在當下呆若木雞,更有人打算發動船直接開回家鄉,但平時都插在孔裡的鑰匙不翼而飛 。
正在大夥焦頭爛額時,某人提議乾脆去找警察,荃丹選擇跟著幾位船員一起往警局走去。

 
 

『你們到底要幹嘛?』警察用蹩腳的英文發文。
『船長跑啦!我們要回國!』某個船員操著急促的山東腔回答。『唉唷,我的媽唷!誰會英文啊?』
『…老猴 。』荃丹說。
『荃丹老弟啊,講個還有呼吸的人行不?』
大夥面面相覷,連比手畫腳都無法溝通的情況下,只能垂頭喪氣地走出警局。
『咱今晚睡哪?』一個福清人問道。
『奶奶的熊!咱哥兒們既然被丟在這兒,說啥也要想法子回中國!但今晚老子我要去管欣那兒好好爽一下!』
『這主意不錯,我也去!』
『別落下我!』
『我!』
大夥搶著報名加入進香團,早已身無分文的荃丹則靜靜地退開,獨自一人往港口走去。
沿路上,他偶爾碰上落單的船員們,大夥眼神交會時都透露出徬徨,也許也是如此,眼神交會的時間都極短暫,誰也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船上空無一人,船長休息室的鐵門被撬開,房內翻箱倒櫃地凌亂不堪,他將多餘的東西仍出房間,簡單地整理一下房間,他躺進舒服的床,然後在整個人窩進被子裡後才放聲大哭。

(遠方停靠著沒排到捕魚日的圍網船)
 

被丟包的船員大多數在被酒店小姐榨乾身上的每一分錢後就被掃地出門,忿忿不平的船員們到處喝酒鬧事,最後連十元的島國妓女上完都不付錢還打傷了女人時,警察才終於出動,將所有遊蕩在街頭的船員一個個帶回警局。
荃丹雖然一直躲在船上,但在這個沒有秘密的小島上,警察仍上船找到了他,給完全沒有參與鬧事的他上了銬。
中國的外交人員早在幾年前就撤出這個早已不是中國邦交國的馬紹爾群島,所以警察只能找來台灣大使館的人幫忙。
台灣大使館口頭婉拒了警局的請求,理由是台灣不能插手干涉中國的事物。
話雖如此,台灣大使館還是拜託當時在法院當打工當翻譯的『島國之花』王美麗前往警局協助處理。
島花一一翻譯了船員們的困境與訴求,警察告知島花這批人必須立即遣返回國,要求島花向中國政府發信。
島花雖解釋台灣大使館通常不與中國大使館聯繫,但島國警方更不在乎兩國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他們只在乎趕緊把這群溝通不良的外國人趕出監獄,否則嘰嘰喳喳地吵死了。
島花無可奈何地將警方的要求轉告大使,大使不情願但仍轉達了情況給中國的外交官。

 
 

一台載滿著護照的專機抵達機場,這不是第一次中國政府派人送護照來馬紹爾贖人。
領到臨時護照的船員們欣喜若狂,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準備回國,大夥蜂擁出擁擠的牢房,淨空的欄杆內只剩坐在角落不發一語的荃丹。
官員撇嘴重新走入牢房,發現荃丹正在將剛領到的護照撕碎仍在地上。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你?不想回祖國了嗎?』官員破口大罵。
『船長還欠我工資,我沒錢回國怎麼面對老媽?』
『你傻啊?就那幾張破錢值得這麼執著嗎?回國再找工作不就好了?』官員準備打開手提箱再拿出預備的空白護照。
『我不回去,長官您走吧。』
官員的手停在半空中,僵持了幾秒才酸酸地說:『隨你便!告訴你!你非法居留也只能繼續待在這牢裡!這裡除了馬桶裡的屎黃金外,你一毛錢也賺不到!傻裡巴機的!』說完轉身領著其他船員離開。
荃丹靜靜地目送著他們消失在狹窄的大門外。

 
 

『你叫什麼名字?』獄警瑪利歐問他。再這樣一下去不是辦法,溝通不良的外國人被關在這裡還是頭一遭。
『我叫黃荃丹。』
『荒犬蛋?』
『對。』
『Yellow Dog Egg?』
荃丹驚訝地看著眼前矮胖的獄警,瑪利歐賊賊地笑了笑。
『我好歹也是四大家族Muller家族的外甥,管欣可是會賣我面子讓我進去消費的!那些中國母狗偶爾也會教我幾個中文字。狗蛋,哈哈哈…蠻適合你的!』
荃丹完全聽不懂獄警在嘰哩咕嚕說些什麼,但他似乎聽得懂一點中文。
『欸,Dog Egg,你不能一直待在牢裡,我們這裡只負責前面一個月的伙食,接下來你就要靠自己啦!』
荃丹還是無法理解瑪利歐在說什麼,瑪利歐翻了個白眼,轉頭離開,過了幾個小時後,他領著島花再度出現在牢房前。
『跟他說他不能整天窩在牢裡,要住這只能遵守這裡的規矩。』瑪利歐啃著一根火雞腿骨。
『這裡有什麼規矩?』島花疑惑地問。
『他每天早上七點要自己出去上班,但晚上八點前回來這裡報到。』
島花疑惑地翻譯著瑪利歐的話,荃丹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我可以出去工作?我不是在坐牢嗎?』
島花將他的話翻譯給獄警聽。
『你以為只有你有這種待遇嗎?大家都一樣啊,Dog Egg!我們的警局只有晚上才關人,白天犯人們可以離開這裡,出去幹嘛我們不管,只要晚上八點前記得回來報到就好。我要下班了,明天見啦,Dog Egg。』說完瑪利歐點了根歪曲的煙,轉身離開。
留在欄杆前的島花疑惑:『他為什麼叫你Dog Egg?』
『我叫荃丹。』
島花噗哧笑了一聲,趕緊道歉:『那胖子還蠻有創意的,但你不介意喔?』
『沒差… 所以我真的可以出去工作?』
『他剛才是這樣說的。』

 
 

一個大陸批發商錄用了荃丹,給了他倉管跟搬貨的工作,偶爾還會要求他壓貨去外島,他只要跟獄警報備一聲順便帶兩包煙,獄警們都無所謂。
荃丹就這樣過著朝七晚八的生活,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在馬紹爾群島,非法居留需要坐牢,但非法居留超過三年後,雖然不會成為合法居民,但政府也懶得遣送,荃丹就這麼定居在馬紹爾。
荃丹莫名其妙地成為島國居民,而且不是國民的他依然不用繳稅。

除了正職,時間太多的他還到處打零工,順便偶爾跟獄卒們打打牌賺點外快,不再上酒店的他累積了上百萬的免稅存款,早已在警局附近認識了一個島妹,也租了間小套房。
出獄當天島妹帶著已經兩歲大的兒子來歡迎爸爸出獄,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要回『自己家』睡,不過早已習慣睡在牢房的他,偶爾還是會要求瑪利歐留間牢房給他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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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爸Jer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