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朋友在小店門口打架，目測都不到十歲。雙方的媽媽都是小店的常客也是鄰居，卻站在一旁看戲，其中一個媽媽還光明正大地指導小孩該揍哪裡。
我很好奇他們為什麼打架，於是便問了邊上班邊吃檳榔的修瑟琳。
『他們在搶那台腳踏車。』修瑟琳熟練地灑弄著石灰粉和菸草，氣定神閒地說。一台破舊的粉紅色腳踏車倒在路旁。
『搶？腳踏車是誰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他們的。』
之後我才明白，那台腳踏車是這些小孩合夥偷來的，在決定是誰先騎車的問題上起了爭執，才大打出手。
『那主人怎麼不出來拿回腳踏車？』主人八成住在附近，誰都住在附近。
『因為那台腳踏車也不是他的啊！』
『蛤？！』
『你看，』修瑟琳對著窗外吼了幾句島話，孩子們沒有停止打架，但某個在窗口附近遊蕩的顧客將腳踏車扛到小窗前。『這裡。』
我朝著修瑟琳手指的方向看去，腳踏車的骨架上刻滿了名字，也劃掉了更多名字。
貝瑞被劃掉了，史迪芬也被劃掉，達倫也不再擁有這台腳踏車，看來凱文跟魯本也曾擁有過它。
男客人將腳踏車放回孩子的身旁，某個孩子已經佔了上風。
崩的一拳，結束了這場黑吃黑的小戰爭，贏家的媽媽開心地跟修瑟琳借了把小刀，在密密麻麻的骨架上刻上孩子的名字。
這台腳踏車從此屬於他的。
『沒用！又打輸！』另一位媽媽非但沒有安慰仍倒在地上哭泣的孩子，反而上前朝孩子的後腦杓狠狠扒了一下。
贏家開開心心地騎著腳踏車跟媽媽離開。
過沒幾天，我和美麗去超市逛街，看見那台粉紅色腳踏車支離破碎地死在超市停車場裡，它再也不會異主了。
小島是個終極共產主義的民主國家，就算一輩子都不工作也不會餓死。
大家都是親戚的島民隨時都在串門子，只要帶個碗走進任何人的家門就有飯吃，誰家添置了什麼新奇的東西，馬上能從島頭傳到島尾。
就算只是一台全新的洗衣機。
在島上打拼的外地人，難免會因為各種原因與島民相戀相愛到結婚。
當然不排除中了黑魔法，不過目前我還算正常，所以還好。
島民的八卦傳得很快，沒幾個人的華人圈消息傳得也快，只是接收到的資訊不太一樣，他們的資訊是“開始”，我們的則是是“結尾”。
阿華在島上待了十年了，雖然在大陸有妻小，但在島上也娶了一個曾經婀娜多姿的島妹老婆。
島民與外國人結婚在島上是件光榮的事，所有大家族都具有混血血統。在一二戰時期，是德國和日本各佔據大部分，現在菲律賓和中國大陸則佔據絕大多數。
阿華是島上有名的陸商，比許多人都早來這裡奮鬥，也比許多人提早淪陷。
阿華買了一台全新的洗衣機，舊的那台早就被高鹽份的海風侵蝕了。
工人慢吞吞地拉好管線跟排水孔，確認水管銜接上後院的水塔後，機器可以使用了。
阿華才剛送走工人，臃腫的島妹老婆就迫不及待地將髒衣服一股腦地塞進洗衣機裡，在門口抽菸的阿華錯過了洗衣機的開幕儀式。
但他目睹了閉幕典禮。
島妹老婆的親戚都來了。
表哥的弟媳、外婆的大嫂、姪女的表舅媽、四表妹的後媽都來洗衣服。大家理所當然地輪流打開洗衣機，順理成章地把空間塞滿，然後毫不客氣地倒入過量的洗衣粉。
不出三天，後院一千五百加侖的水塔居然被榨乾了。
一個星期後，洗衣機的所有按鈕都失去反應，成了一台外殼新穎的機械屍體。
可悲的是，阿華自己都沒機會使用過一次。
阿華再也不買洗衣機，他恢復到以前把衣服拿去洗衣店的習慣，死去的洗衣機成了他與島妹老婆生出來的混血小孩的大廢鐵玩具。
嬰兒車在島上算是高級奢侈品，不過買不起嬰兒車卻擁有人均產值七個寶寶的島民也是擁有許多原始的智慧。
在外人看來，島民全民皆賊，因為他們實在太愛順手牽羊。但在島民的觀念，所有物資都是共產制的，他們拿再多，都是“借用”，只是沒打算還而已。
超市每天必須盤點的，不只是商品，更需要清點購物車。
防守得再小心，每隔幾天總是會消失個幾台。
醫院的輪椅總是入不敷出，每次只要採購新的輪椅，都要小心保管，因為越新的消失越快。但再怎麼防也沒用，醫院仍只剩一些缺輪的殘破舊輪椅。
這些購物車和輪椅上哪去了？
它們多半被島民“借”走，刻上名字，化身成各式各樣的嬰兒車，光明正大地推在只有一條主幹道的馬路上。
一台購物車和一台輪椅歪七扭八地從店門口衝過去，孩子們毫無掩飾地玩著贓物賽車，一點也不覺得偷竊不對。
聽說這裡的家長從小就培養孩子偷竊，而且偷越多鼓勵越多。
上次搶贏腳踏車的孩子哭哭啼啼地跑來小店買糖果，修瑟琳仍然慢條斯理地點菸包檳榔，對要買東西的孩子愛理不理。
『他怎麼在哭？』我問。
『被媽媽打啊。』
『做錯事？』
『對我們來說，是。』
『什麼意思？』
『這小鬼昨天偷了隔壁鄰居家的一張二十元紙鈔，他高高興興地拿到小店來消費，買了一堆糖果跟飲料請他的小夥伴們，回家被媽媽發現了，被毒打一頓。』
『偷東西本來就該被打。』
『他媽媽不是為了偷竊打他。』
『那是為什麼？』
『他媽媽氣的是，他怎麼沒把錢上繳給她。』
『……』
『你們外國人不會懂的。』
『……沒錯。』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