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重播。
『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重播。
『您所撥打的……』
掛斷。
室外溫度攝氏36度,體感溫度42度,我的火氣至少300度。
網路已經斷了三個星期了,該死的NTA還是不派人來修。
我不信邪地再度按下通話鍵。
『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靠!客服專線永遠沒人接聽,設客服幹什麼?
我改打客服經理的電話。
『您所撥打的……』
客服經理當然不會接我的電話,他恨死我了。
三星期前的星期三下午,我們房間的網路無預警地斷了。
什麼原因不重要,因為原因肯定不是出在有按時繳費的我們身上。但也完了,因為就算問題是出在NTA身上,他們也是老神在在地慢慢來。
誰急誰倒楣。
所以我倒楣。
NTA是小島國唯一的電信業者,實力只有2G,連3G都懶得升級。
所以還能與各位朋友保持聯絡,真的是要感謝上天。
雖然落後,但是費率卻比照美國,奇貴無比。至於效率,什麼是效率?他們一點效率也沒有。
我在確定斷線的同時,就馬上打電話給NTA的客服經理。
『喂,尤金,我是J。我的網路斷了。能趕快幫我修好嗎?』
在這裡報自己的名字比什麼會員序號還快,當然,也只是很快地讓對方知道出事的人是誰而已。
『你有先打給問題中心嗎?』尤金問我。
『我打給你不是一樣嗎?你是客服經理,當然應該幫我轉達吧?』
『我們這裡的程序不是這樣走的,不過我這次會幫你立案,盡快恢復你的網路。』他承諾。
然後這件事就石沉大海,維修人員三天都沒有出現。
所幸住在這島上的岳父母早有先見之明,也是慘痛的親身經歷,所以我們家有兩條網路,我們還能勉強維持與外界的聯繫,並不急著要求他們修復,只是在房間內就收不到另一個網路實在令人困擾。
『喂!尤金,又是我。請問你們什麼時候才要派人來修?』
『我已經幫你轉達需求了,工程師沒去嗎?』尤金口氣訝異。我一點也不買帳。
『當然沒有,不然我打給你幹嘛?』
『好吧,我再幫你追追看,晚點打給你。』
我認為他不會回撥給我,根據經驗島民是說話從不算數的。
不過我錯了。
『喂,J,我是尤金。』他居然回電了。
『嗯,工程師什麼時候會來?』
『他們的工作是有安排的,你的狀況我已經告知了,不過需要排隊處理,前面還有許多案件要處理,請你耐心等。』
『等個屁啊?』我眾多的腦神經斷了一條,『又不是我沒有繳費被你們切網路,是你們莫名其妙斷我網的耶!憑什麼要等啊?有沒有效率啊?』
『J,你說完了嗎?能冷靜聽我解釋嗎?』
我能說不嗎?你是獨家耶,又不是像台灣有那麼多家網路公司,不爽就換一家。
我沒說話,他視同默認。他繼續說。
『我也是剛接任NTA的客服經理,這個部門上個月還沒成立。我們就是希望能改善公司的文化,但這需要時間,所以能麻煩你再忍耐個幾天嗎?』
『我有許多業務需要使用網路,你們最好快一點!』
『我會想辦法的,不過麻煩你之後能先打給我的秘書嗎,我等等會傳給你她的電話。』
通話結束。我只能摸摸鼻子再給他幾天的時間,反正另一條網路還是通的。
然後,一週又過去了。工程師還是沒來。
『尤金,你們到底什麼時候要處理我的網路?』第二週的週一我再度打給尤金,寒暄都省了。
今天美麗有洗衣服,所以天空果不其然地下雨了。就是不讓人好好曬衣服。
『你為什麼又直接打給我?』尤金似乎很不滿,『我不是給你莎爾拉的電話了嗎?』
『要是她接過我的電話,我就不會來煩你了。你們NTA根本就是個空城,要找誰都永遠不在位子上!』
這是事實,NTA無論客服、問題中心還是工程部,電話永遠打得通,但就是沒人接過。
那幹嘛不打手機?
好主意耶!不過誰知道莎爾拉有沒有手機?手機有沒有每天帶在身上?還是手機今天借給了哪個親戚?更何況尤金只有莎爾拉的座機號碼,手機號碼他不知道。
居然有老闆不知道自己助理的手機號碼,我還能說什麼?
尤金聞言後沉默了幾秒,他承諾今天一定會派人來處理。
這次他兌現承諾,這對於馬紹爾島民來說,是極其罕見的。
大概比在海邊看到海豚的機率還低。
安德森是被派來檢查網路問題的工程師,他的啤酒肚大得出奇,容量應該能裝得下六手啤酒。他遲緩地移動著,每一步都能感覺到地板微微震動。
我房間的門是標準尺寸,沒有特別寬,當然也不會特別窄,但根本是團肉球的安德森卻需要用擠的才有辦法進入房間。頓時房間內的空氣變得有點稀薄,應該是被擠壓出去的緣故。
在床上看書的小魔頭被眼前這隻龐然大物直接嚇哭,美麗趕快把她抱離現場。
我告知他路由器安裝在床尾的書桌旁,安德森吃力地蹲下,在伸手取出路由器前,還不小心放了個響屁的同時用力地換了兩口氣。我擔心他一個重心不穩會把書桌上的限量收藏公仔給撞倒,手偷偷地扶住默默被白蟻侵蝕的爛書桌。
安德森對著路由器東摸摸西摸摸,沒有檢查線路也沒有取出任何儀器,除了騰出手搔了搔巨大的肚皮,他沒有展示任何專業工程師的舉動。
搔肚皮好像跟網路工程師也扯不上邊。
『我要去外面看一下線路。』安德森開口。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檳榔渣混合菸草的惡臭。
『在院子外面?』
『對,外面有個主機台,我要去那看看。』
『可以馬上維修嗎?』我的肺活量不太夠用,忍不住還是吸了幾口惡臭空氣。混合方才的臭屁,我覺得我體驗了恐怖攻擊。
『如果問題出在那,當然沒問題。』
『那你快去處理吧!』
『這需要維修費用哦!』安德森告知。
『憑什麼?』我頓時感到不悅,『線路問題本來就是你們NTA需要確保暢通,又不是我用壞的,我為什麼要付錢?』
『不付錢的話……』安德森沒有把話說完,但也不需要說完,意思太明顯,不付錢他就不會去修。
岳母早就警告過我,NTA的工程師很惡質,他們都很清楚哪些線路是外國人的,所以會定期去把線路剪斷,然後就急著要用網路的人就會趕緊付錢了事。
不過這也是被島上的中國人慣壞的,中國人太習慣花錢了事,什麼事都塞錢解決,久而久之就把這些原本純樸的島民胃口養壞了。
『你能開收據的話,我就馬上付錢。』
『我沒帶,你可以先付錢,我收據下次給你。』
我聽你在放屁。我剛才真的聽過他放屁。
『我晚點問尤金有關維修費的事吧,太不合理了。』
安德森聽到我要找尤金,臉色突然一變。他說:『他只是客服經理,不是我的老闆,找他沒用。不過這次先算了,我去幫你免費看看線路吧。』說完安德森便急急忙忙擠出我的房間,頭也不回地走出開心農場。
我沒有跟出去是個失誤,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檢查線路,網路還是不通。
一天又這樣過去了。
(我對於NTA洩漏個資的抱怨簡訊)
『嘿,邁福蘭德,什麼事?』倒楣的尤金口氣愉悅地接起電話,八成以為我是打來感謝他的。連他都知道我的外號,這個島真的太小。
『昨天安德森來過了。』
『是嗎?太好了,網路恢復了吧?』他真的天真地在等待我的道謝,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講出接下來的話了。
『網路還是死的,安德森說不給維修費就不幫忙修。』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於是我提問。
『請問明明是你們NTA外面的線路出問題,為什麼要由用戶來付費維修?這個道理請你解釋給我聽。』
『據我所知,維修線路不會額外收費的。』
『是嗎?安德森不是這樣跟我說的。』
『這個事情很嚴重,我會趕緊調查清楚的!』
『所以你什麼……』他沒讓我把話說完就掛上電話,我再回撥是他的電話一直佔線,只好暫時作罷。
約莫二十分鐘後,大家正在吃午飯,岳母用了超豪華台式排骨便當,大夥吃得津津有味,坐在餐椅上的小魔頭正忙著把碗裡的肉往地上扔,美麗邊扒飯邊忙著阻止小魔頭。
我的手機響了。在實在捨不得離開美味的排骨便當的情況下,我接起電話。
『喂?』我以為是尤金。
『你是J嗎?』
不是尤金。『我是,請問你哪位?』
『我是安德森。你為什麼要舉報我?』
我傻眼了。投訴不應該是匿名的嗎?怎麼安德森會知道,而且這麼迅速。
『是又怎樣?』我口氣強硬,原本正在邊吃飯邊逗弄小魔頭的岳父母轉向我,用眼神詢問,我比個手勢表示等會解釋。
『你為什麼要投訴我?』
『我只是問尤金為什麼NTA維修線路需要額外收費,而且我才想問你怎麼拿到我的電話號碼?』
『這你不用管,你先解釋為什麼要舉報我。』
我剛才說的難道是廢話嗎?我只好再重複一次,用更簡單的英文。
『你知道你這樣舉報我,我的老闆要開除我。』
『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明明就跟我要錢啊!』
電話那頭傳來緊張的冷笑。安德森說:『所以你堅決不撤回檢舉?確定要這樣跟我玩?』
『這是在威脅我嗎?要不要我再打給尤金追加投訴。』話雖如此,我已經完全不信任尤金了。除了他,還有誰知道我投訴安德森的事情?
『你知道我有幾個孩子要養嗎?』安德森的態度突然軟化。
『我不在乎。除非你今天能來把我的網路修好,否則我不會撤銷投訴。』
電話那頭靜默了許久,他最終回應說他會處理。
『怎麼了?』岳母在我掛上電話後才出聲詢問。
『我早上打給NTA的尤金,不小心舉報了安德森對外收費的行為,結果安德森居然打過來嗆聲。』
『這裡的人都這樣,不意外。』岳父一派輕鬆地說。
『投訴應該是匿名的,怎麼會洩漏出去啊?』
『島民都這德性,習慣就好。』
『不過你剛才做得對,他們本來就愛亂收錢。島民就是欺善怕惡,比他們兇就對了。』岳母倒是支持我的做法。
『他們惹錯人了。』我暫時放棄排骨便當,站起身往門外走,手裡撥打著尤金的電話。
『喂,J,我現在很忙,能打給我的秘書莎爾拉嗎?』
『不可以!』已經走到門外的我直接釋放怒火,我對著電話大吼,『你知道剛才安德森打給我嗎?他怎麼會有我的電話?他憑什麼打來威脅我?你們是這樣保護消費者的嗎?』
尤金被我吼了之後沉默了許久,為什麼每個島民講電話都喜歡停頓呢?
『你知道我是誰嗎?』尤金發問。
這跟我剛才的抱怨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客服經理嗎?
『客服經理啊!幹嘛?』
『我是馬紹爾群島國父的外孫,請你跟我說話客氣一點。』
哇!搬出頭銜了,我該感到害怕嗎?
『然後呢?明明是你不對,就算是你爺爺做錯了我也會罵他!個資本來就是不能洩漏的,而且要你們修個網路拖了兩個星期,我才投訴不到一小時,安德森就打來威脅我,你們的效率到底是好還是壞,我看不懂!』誰管你外公是誰,老子沒網路用已經到了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地步。
『好,我不跟你計較。但不是我洩漏你的個資,我調查清楚後會回電給你。』
尤金沒有回電,我在下午五點多時發了簡訊,白紙黑字地再把事情敘述一遍,希望他能正視這個問題,他沒有回覆。
網路還是沒人來處理,又這樣讓NTA拖了一個星期。
(客服經理尤金跟我的對罵簡訊)
網路斷線來到第三個星期,尤金開始不接電話,他的秘書莎爾拉更是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我都開始懷疑莎爾拉是否真的存在。
我再也忍無可忍,直接殺到電信局去拍桌子。
尤金不在辦公室,莎爾拉“剛好”出去吃飯,被我罵個臭頭的員工告知所有工程師都在外工作,請我留下個人資料,他們晚點會跟我聯絡。
然後當然沒人回覆我。
我每天打給尤金跟莎爾拉,每天去NTA發飆,眼看又是星期五,再拖下去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腦神經已經斷得差不多的我發了一封措辭強硬的簡訊給尤金。
我說:『我不知道你是在躲我還是真的很忙,如果你不希望再接到我的電話,要嘛叫你那神秘的秘書親自打電話給我,要嘛你今天就找人來把我的網路修好!天底下沒有任何一間電信公司敢有這麼爛的工作效率,尤其問題還是出在你們公司端!不可原諒!』
我忿忿不平地發完簡訊,沒想到五分鐘後就接到尤金的回覆。
他回嗆說:『我大概是唯一一個還有理你的人,你居然指控我在逃避你!』
我看了啼笑皆非,這不是在自打嘴巴嗎?
整間公司只有他還有在回電,那你當初給我莎爾拉的電話是給心酸的嗎?設立客服跟問題中心幹嘛?工程師乾脆全部資遣不就落得輕鬆?
我還在思考如何回應,尤金已經耐不住性子打給我了。
大概是氣不過吧?我欣然地按下通話鍵。
『J,這輩子還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不管你是不是外國人,你這樣的口氣是不被允許的!』他破口大罵。
『我管你是誰?』哪輪得到你生氣?我口氣更硬。『你要搞清楚,受害者是我!拖延維修時間的是你們,不接電話的也是你們,身為按時繳費的客戶,我當然有理生氣不爽!再告訴你一點,身為客服人員,你們本來就應該態度謙卑!更何況我並不是無聊鬧事的客戶,我是被你們逼到發飆的!我這輩子沒有騷擾過客服,這是頭一遭!』
不管是國父的外孫還是地主的孫子,島民果然都是欺善怕惡,只要比他兇,他馬上就會退縮。但這只通用於馬紹爾,因為他們個性相對和平,對所羅門群島的島民最好不要太強硬,可能會被吃掉。我是說,真的被吃掉。
『J,對不起,我只是不習慣被挑釁,請你冷靜。』見我毫不退縮,尤金的態度果然軟化。『我其實很喜歡接到你的來電,因為你每次都會提供給我改進的資訊跟方向。』
『你們要改善的地方太多了。』我酸。
『……我知道,但馬紹爾人的習性就是這樣,真的需要時間。我保證今天會派人去處理網路。』
這是他第幾次保證?我能信嗎?我有選擇嗎?
『好,我相信你,但請不要找安德森。』
『不會。我們已經立案調查了,他已暫時停職。』
貝瑞出現了。他簡單地檢查在外面的主機台,發現只是單純的線路接口老舊,迅速地更換後,我房間的網路復活了。
這麼單純的問題居然耗費了我三個星期的生命,真是不甘。
修好網路的貝瑞跟我討了根菸,也給了我他的手機號碼,我跟他抱怨NTA的毫無效率,他跟我分享了一個資訊。
『以後如果網路問題,不要打給公司了,他們都沒用。』
『早知道你效率這麼好,我就直接打給你就好啦!』
『我其實也是上星期才復職的,之前被NTA停職了。』
『喔?為什麼?』
『因為我總是私底下幫客戶維修網路問題,總公司的笨蛋們就怪我不走公司程序,把我停職。』
『哪有這麼奇怪的邏輯,你幫公司處理問題還要被懲罰?』
『對啊,你說他們笨不笨?』
貝瑞委屈地說,但我早已猜透。
所有工程師都一樣,都會私下藉由維修網路收取費用,貝瑞八成是被逮到才被停職,不知道安德森現在的下場如何?
『所以安德森有被停職嗎?』我問。
『沒有啊!我今天還聽說他要被加薪了,怎麼了嗎?』
『是喔?』尤金那個該死的騙子。『沒事,我隨口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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