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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魔頭的私人泳池)

下午。室外溫度三十七度,體感溫度,想吼髒話的熱。

我忙進忙出,開心農場和小店兩邊跑。

小店的窗台快垮了,小窗快被拆了,鎖頭失蹤了,再不修就要門面大開,貨品任人搬。

開心農場也沒好到哪去。前些日子製造了太多外銷台灣的颱風,也對製造商造成不小的影響。

週刊報導,有矮房的屋頂被狂風掀開,有些則是整間垮掉。

長期曝曬在室外的鐵皮牆上的鐵釘早已被海風腐蝕,只靠著僅存不到兩公分的卡榫苟延殘喘地堅守崗位。任何一陣風都有可能讓十二尺長的大鐵皮隨風飛,那會是把很壯觀的巨型血滴子。

岳母可是挫在等,既怕鐵皮飛走砍傷人,更怕會飛簷走壁的島民翻牆進來行竊,所以每天都心驚膽顫地修修補補。我也幫忙修修補補。越補越醜,只能確保巨型血滴子不會無預警起飛。

 

 

消失很久的奇哥回來了。他前些日子去了外島度假,錢花光了才終於認份地回來上班。有了他,我們的斷垣殘壁才終於有辦法好好整頓,否則再這樣黑白補,開心農場遲早被我修補成開心廢墟。

今天的分工很明確,岳母帶著奇哥先修牆,我帶著工具去修小店。

我出門前,先幫小魔頭把她的私人泳池洗乾淨,換了新的滿滿一池水,將她扔進泳池後才出門。

放心,美麗在一旁陪著。

正午豔陽的炙烤下,刷洗著雪白反光的塑膠布一小時後,我暫時失明,或是暫時得了青光眼,眼前霧濛濛一片,體驗梵谷的世界。

我扛起圓鋸、木條和釘子,手臂上還圈著一捲延長線,準備到小店修門。眼前還是一片霧濛濛。

穿著泳裝在小泳池裡潑著水的小魔頭看到我要離開,像十八相送似地一直對著我吶喊:『把拔〜把拔〜』

已經習慣看我們父女放閃的美麗帶著墨鏡坐在陰涼處搖搖頭,對著小魔頭說:『把拔要去工作,等等就回來陪妳玩,好不好?』

小魔頭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轉身拿起池子裡的球,無力地扔向媽媽。球彈到池子邊,濺起一點水花,趴在一旁的混血哈士奇啾啾嚇得跑開,小魔頭則咯咯咯地笑得開心,緩緩地去拿球,準備下一次的攻擊。

我面帶微笑地離開。

 

『Z!』

才走出門,就有人叫我。而且還叫錯。

只有一個人會叫我Z,他是開心農場右邊的鄰居,他叫布萊恩,隸屬四大家族之一的穆勒家族,是個身材精壯的年輕人。由於父輩或祖輩有德國血統,他的膚色偏白,輪廓也比較洋派。

會與他認識,是因為之前不慎其擾的〝扔石頭事件〞和〝翻牆竊盜事件〞的緣故,我曾去敦親睦鄰,提醒左鄰右舍的同時,也暗示許多石頭其實是從布萊恩家飛來的。

『證據?』牽著一頭山羊的布萊恩略帶不悅地問。

我從口袋掏出一顆石頭,其中一面漆有髒髒的天藍色油漆,與布萊恩家的牆面顏色一樣,而且他家後院靠海的那面牆已經千瘡百孔,許多帶有藍漆的石頭已經脫落。

布萊恩無話可說,只能保證他們會加強注意晚上海邊的保全。

我跟他自我介紹:『我叫J。』

但不知道他怎麼會聽成Z,肯定不是我的發音問題,不過將錯就錯,反正我知道他在叫我。

其實我一出大門就看見他坐在那,心中還暗自希望他不會跟我打招呼,因為兩星期前他才找過我,說想讓他家的母狗跟狼狗嘟嘟配種。

當時我跟他說,等母狗發情了就牽過來,等受孕後再牽回去。

我還跟他說,生出來的小狗我要一隻公的。

但嘟嘟在國慶隔天過世了。腸胃炎,岳父母和我三人輪流照顧還是無力回天。

嘟嘟是我這一年來海葬的第二十八隻狗,我將嘟嘟裝進紙箱時,小魔頭剛好在院子裡玩。美麗教小魔頭和嘟嘟說再見,還不理解生離死別的小魔頭居然拒絕,接著整晚都吵著要去找嘟嘟玩。小孩可能真的通靈性。

要是布萊恩問起嘟嘟配種的事情,我該怎麼回答他?

絕不能跟島民說狼狗死了,這相當於開誠布公地說開心農場的警戒等級大幅下降,雖然他們對黑狗Lady也是同樣的敬畏,但仍缺乏狼狗不怒而威的霸氣。

我停下腳步,望向坐在廢棄保齡球館旁的布萊恩,他起身向我走來。我暗自決定要是他提起配種的事,我會說嘟嘟病了,等病好了再說。

他的左眼腫脹,眉尖有粗糙的縫線,走路一拐一拐的,看上去像是隻打輸架的敗犬。我忍住不問他怎麼了。

『Z,我有個請求,你答應我,我以後也會幫你!』

『說說看。』看來不是配種的事,我先鬆了口氣。

『能給我一瓶伏特加嗎?我大概星期一就能拿錢給你。』

換作岳父母肯定不會准的,雖然不知道之前他們跟布萊恩的家族有什麼過節,但他們都叫布萊恩「痞子」,叫他的奶奶叫「瘋子」,但又會說他沒喝醉時人還不錯。

島民都這樣,喝醉會原形畢露。

只有島民是這樣嗎?

我猶豫了兩秒,看了看他那像隻死蜈蚣的縫線,不甘願地點頭答應。

他跟著我往小店走,他沿路跳針似地一直保證說一拿到錢就會還錢,我倒是沒想太多。根據岳父母的口述和我自己的經驗,能從島民那拿到欠款就算是賺到了,拿不回來是正常的。所以我的得失心沒那麼重,只是有點介意他的傷。

『這是被我那婊子老婆,不對,從上星期開始就是前妻了,這是被我前妻用棍子打的。』他像是會讀心術般回答,左手食指指著那條縫線。我倒覺得他只是想找話聊,順便增加我對他的憐憫。他成功了。

『打你幹嘛?』

『逼我簽字。』

『離婚協議?』

『要我簽字當然沒問題,那個從波納佩(Pohnpei)來的婊子根本沒愛過我,你知道波納佩在哪吧?』

我點頭。

『我對她倒是一見鍾情,根本不在乎她在波納佩已經結婚的事情,好吧其實我介意,但我還是愛她,你懂那種感覺嗎?』

我想搖頭。但點頭。

突然覺得不過短短一條巷子的距離,怎麼能走這麼久?

布萊恩自顧自地繼續說:『她比我更愛喝酒,喝醉後就愛跟我上床。這沒什麼不好的,但她總是對著我叫前夫的名字,你懂那種感覺嗎?』

不懂,也不想懂。還好美麗沒有前夫。

他繼續說。

『我終於還是受不了,開始出去找女人。你知道,我以前在高中時期可是很搶手的。我其實現在還是個搶手貨,娜塔莎、菲芮雅、姍蒂都向我示好,但我選擇當個忠誠的老公。現在那些被我拒絕過的女人我都上過兩輪了。』

他講得好像我應該要認識這些女孩似的。

我們終於走到馬路邊,運氣不好的是剛好碰到星期五的下班時間,暫時沒有橫越的機會。

『前陣子出事了,你知道嗎?』他看著我說。我很想搖頭說,不我不知道。但我忍住。

『貝蒂的表哥從波納佩來探望她,直接住在我們家,也就是你隔壁。』

為什麼他認為我會不知道他家在哪,算了,不跟他計較,他其實已經半醉了。這是他第一次提他前妻的名字,在這之前,他前妻的名字叫婊子。

『直到有一次我提早下班回家,發現她們在我床上大搞特搞,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表哥,根本就是她前夫!不,她們根本沒離過婚!』布萊恩氣得握緊拳頭。

『所以你們離婚了?』我必須加速故事的進度,他不太會說故事,而且一直問我懂不懂這種那種的感覺。我幹嘛懂?

『我提的,她也無所謂,但是她要帶走我的雙胞胎女兒,我不接受!你看過我那對寶貝女兒吧?她們是那麼可愛!你知道,她們倆是我最珍貴的寶貝。』

這次我懂。但我其實不知道他有女兒,在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曾是個模範父親跟老公。我只知道他是個酒鬼。

『但這就是她離婚的條件,為了留住女兒我不想離了,她卻不罷手,死活都要逼我簽字,還趁我睡著後用帶鐵釘的木棍打我,這個傷就是這樣來的。』他把臉向我靠近一吋,來個特寫。

『她說,只要我一天不簽字離婚,她就讓我不得安寧。要是我敢躲著不回家,她就可能會對我家人動手,反正在馬紹爾犯案很難被抓到,就像前陣子那個殺人案一樣,肯定是破不了案的。』

『所以你簽字了?』

『我跟她上了法院,要求以我那份離婚協議書為主,我強調她不是個好媽媽,而且紅杏出牆在先。』

『法院判決呢?』

『孩子判給她了。』

『為什麼?』

『因為她傷得比我還重。』

『你也揍她了?』

『你被狼牙棒敲醒,帶刺的喔,你會不還手嗎?尤其你跟她根本已經沒有愛了。』他講得理直氣壯。

『所以法院就把孩子判給她了?』

『她們前天的飛機離開了,她們是我的全世界,我的世界毀了,你懂這種感覺嗎?』

大概懂吧?我沒點頭。

我將值班的媞歐給我的一瓶伏特加和一罐綠茶轉手交給布萊恩,他一直向我道謝,承諾會盡快還錢。

我淡淡地說:『保重』,然後拿起手中的量尺準備開始工作。

布萊恩拿到了酒,迫不及待地開瓶就是催了三大口。他點頭道謝,緩緩過了馬路。

 

 (不叫豆豆、咚咚、小布、小黃也不叫仙仙的暫時無名小狗)

我將小店損毀的小窗重新釘好,即將塌陷的窗台也用木條固定,離開前沒忘把新的鎖頭拴上。大功告成。

走到家門口時,靠在保齡球館牆邊的布萊恩醉眼朦朧地向我揮揮手,七百五十升的玻璃瓶幾乎淨空。我向他點點頭,推門進屋。

汪嗚汪嗚汪嗚汪嗚汪!

泳池已空,小魔頭已經被美麗抱進屋內。

怎麼會有這麼稚嫩的狗叫聲?我帶著疑惑將工具放回倉庫後進門,所有人都低著頭圍成一圈,中間有隻咖啡色的小米克斯,似乎有些黃金獵犬的血統。

『好可愛喔!哪來的狗?』

『剛才阿魯娜來跟我借錢,我出去等她的時候就看見這隻小狗在跟我搖尾巴,我吹聲口牠就跟進來了。』岳父一臉得意地說。

我想岳父是故意的,嘟嘟是岳父母最疼愛的狗。牠走了,最難過的是岳母,岳父是在用他的方式討岳母歡心。

『你這根本是誘拐兒童啊!』美麗笑著戳穿父親。

『我可沒抱牠或逼牠跟我走,牠自己乖乖跟進來的。』岳父驕傲地說。毫無罪惡感。『小寶貝,牠是妳的狗狗囉!妳看妳多幸福,從小就又有狗又有貓,還有一隻鴨子寵物。』

『小魔頭啊,』我蹲身摸著女兒的頭給她機會教育,過於外向的她連陌生人都給抱,得適時提點一下,雖然不認為她能理解我說的話,『以後有陌生人對妳吹口哨或是給妳糖果要妳跟他走,千萬不可以喔!』

小魔頭忙著和新寵物玩,連試圖理解我說的話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該叫牠什麼咧?』岳父開始唱名,豆豆、咚咚、小布、小黃…

岳母插嘴說:『難聽死了!沒創意!叫仙仙好了。』沒人附議。

我和美麗對看一眼,用心電感應溝通:『妳家人真的沒有命名的天賦。』

她用心電感應回覆:『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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