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倖吃到最後一罐內服打蟲藥而健康長大的啾啾)
牛牛、Money、White、Black、黑熊、Tiger以及兩隻還來不及命名的小狗,才剛開始島國生活步入兩個月的我已經親手將八隻小狗拋入海中。
Lia媽說在貓咪的眼中,所有人類都是牠的『剷屎官』,那麼頻繁地將猝死的小狗海葬的我在狗的眼中,理所當然就是『棄屍官』囉?
只有這樣自嘲,我才能在拋出小狗的同時心情盡量不受影響。
我一邊想著,一邊拋出剛斷氣的Black。
今晚意外地全島停電,連平時停電時仍無恥地有電用的電力公司都一片漆黑。
天公不作美,風雨交加連讓大家在院子聊天看星星的機會都不肯給。
岳父說這樣的天氣如果持續兩天,台灣又要倒楣,因為馬紹爾又要「外銷」颱風給台灣了。
我苦笑,斜眼看了看門外放在遮雨棚內桌上的一個泡麵紙箱。
今天上午,一隻還來不及命名的小母狗猝死了,沒有原因,也沒有徵兆。
牠前天晚上還活蹦亂跳地跟著其他六隻小狗一起圍著我的鞋帶亂扯,今天卻放在泡麵紙箱內等著棄屍官將牠丟入海中。
我決定暫時擱置等會棄屍的心情,走進黑漆漆的屋子裡拿起筆電敲敲打打。
馬紹爾真的是個神奇的小島,才抵達五十天,就有如此多的題材可以分享。
某個看完我對峙殺人犯那篇故事的朋友對我說:『J,你寫的那些都是真的嗎?看起來超不真實的!』
我轉述她的懷疑給唐僧還有大師兄聽,唐僧笑嘻嘻地說:『我覺得你寫得還太輕描淡寫耶!』
可能是我的文筆還有待加強,或者是太過真實,卻很難令住在文明城市裡的人切身體會。
嗶嗶!
所有的電器幾乎同時發出聲音,頭頂的燈泡啪啪啪地閃了幾下後徹底甦醒過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頭頂上明亮的頂燈,冷氣呼呼地吹出常溫的風,冰箱的馬達也開始悶悶地運轉。
電來了。
居然只停了兩個半小時。
『哇!MEC今天佛心來著耶!』唐僧興奮地拍手叫好,大師兄也趕緊拿起手機感激涕零地用著網路。
Lia媽的手機早就沒電了,但她開心地抱著終於可以吹冷氣的小魔頭回到房間,準備培養她的睡意。
岳父興奮地打開電腦,《神來也麻將》正等著他自摸,他今天還突然叫住我說:『J啊!我今天神戒賽打到第二名!嗯!』
剛好經過客廳的岳母聽到白了岳父一眼,小聲地酸了句話,我沒聽清楚。
總之岳父已經開桌,抓了一張七筒,打出一張北風。
電來了,我當然開心,但我還有文章沒寫完,所以我坐在原地繼續敲擊鍵盤。
也順便迴避門外的泡麵箱。
『雨小了,我們走吧。』文章打到一個段落,我想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順便補充點尼古丁。
我敲了敲唐僧的房門。
該面對的遲早還是要面對。
唐僧負責拿手電筒,我負責抱起泡麵箱。
泡麵箱沉沉的,好像有點受潮,底部冰冰涼涼的。
岳父母在屋子的後院蓋了棟兩層樓高的八間宿舍,統一租給了一個漁船公司當員工宿舍,裡面住了十幾個航海觀察員。
原本沒有建這棟宿舍前,岳父母家的後窗面海,可以直接望向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唐僧說以前起床望向窗外,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鯨和海豚。
宿舍阻擋了整片海景,卻也阻隔了蠶食鯨吞電器用品的海風。
由於宿舍蓋得離家太近,這些觀察員低落的素質時常引發岳母的不滿。
喝醉的觀察員半夜會將喝乾的空酒瓶、穿壞的拖鞋甚至是海邊撿來的石頭往我們的屋頂砸,淺眠的岳母肯定會被吵醒,總是氣呼呼地拿著手電筒出去罵人,然後徹夜未眠。
一層薄薄的鐵皮牆區隔了宿舍與擁有開心農場的岳父母家,前後各一個小門以便進出,唐僧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轉開後門,踏入了觀察員宿舍的領地,我扛著泡麵箱尾隨在後。
我們鑽過樓梯底下的矮洞來到了宿舍後巷,沿路地上到處都是菸蒂跟垃圾,幾瓶摔破的伏特加酒瓶成為隱藏的危機,在手電筒的反射下,我們小心翼翼地避開垃圾跟尖銳的碎玻璃。
『要是讓我媽看到這一地的垃圾,她又要發飆了。』唐僧踢開一個空鋁罐。
我忙著避開垃圾,偶爾低下頭躲開垂掛著的樹枝。
先抵達一步後門的唐僧,正忙著解鎖。
我很佩服掌管鑰匙的大師兄,家裡大大小小幾十把鑰匙,她居然能每天掛在脖子上,而且從來不會搞錯。
雨又開始變大,我低頭看了看懷裡靜止不動的泡麵箱,幾滴雨滴趴噠趴噠地打在箱子上,在試錯了五把鑰匙後,唐僧終於找到正確的鑰匙。
唐僧將門推開,讓出了門讓我通過。
門外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烏雲密布的天空雨勢越來越大,現在是退潮,海浪打在約兩百公尺外,眼前是崎嶇不平的沙岩混合地。
我小心翼翼地步下台階,岳父家的地勢有刻意填高,避免漲潮時海浪直接拍進家中,雖然現在有觀察員宿舍擋在前面。
喀啦喀啦的聲音從我身旁四散,昏暗中一些動靜衝進鹹水中。
應該是螃蟹吧,我想。
但我沒心思找尋它們的蹤跡。
我一直往前走,身旁不斷有螃蟹逃竄的聲音,直到唐僧在門口大喊:『好了!夠遠了!放著就行了!小心別被浪捲走!』
在完全淨空的超級開放式空間,唐僧的大喊很快地被海風跟雨水稀釋掉。
我又不聽話地往前走了五步,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泡麵箱。
我將右手按在上方,淡淡地說了句再見,然後緩緩地走回大門。
『Black走了。』我剛打完《馬紹爾傳奇》第六篇,準備睡前再補根菸。
一直以來傷病不斷的小黑狗還是抵擋不了病魔,哀號了半個多小時後終於斷氣。
我的雙手還依稀殘留著泡麵箱的重量,沒想到一個晚上居然要處理兩隻小狗的屍體。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麻將輸了六千代幣的岳父也出來抽菸透透氣,看見倒在地上剛斷氣的小狗,他不帶情緒地說。『這個島上沒有獸醫,更沒有任何有效的打蟲藥,小狗的死亡率極高,就連大狗猝死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反正死狗就放水流,讓牠早點投胎,不要再當馬紹爾狗了。』
起先我感覺岳父有些冷血,但當我知道他已經失去了超過二十隻狗後,我想再多的難過也會麻木吧?
Black是隻多災多難的小黑狗。牠被另一隻保護地盤的母狗咬傷後,脖子上居然腫了顆棒球大的瘤,在野狗醫生嘟嘟每日細心照料下,腫瘤消掉了,但留下了個黑豆般大的綠色創口,米色的肉一覽無遺。
瘤消失了,我們都讚許嘟嘟照料有方,牠吐著舌頭開心地讓大家輪流摸著頭。
但病情好轉的Black還是突然猝死,嘟嘟難過地躲在角落低著頭似乎怕我們指責牠。
我蹲下來跟嘟嘟對視,我輕輕地摸著牠的頭說:『嘟嘟,你盡力了,不要自責,我們沒有人怪你。』
說完,嘟嘟似乎恢復了些元氣,但牠還是不敢靠近剛斷氣的Black。
我又找了個泡麵箱將Black裝進箱內。
一晚兩度來到了後院的大海,棄屍官今晚的業績很好,心情很糟。
雨勢更大了,我甚至不敢再冒險走下沙沿岸。
『你臂力夠吧?直接用拋的就好了。』唐僧一手遮著雨,一手用手電筒指著海的方向,示意我直接拋出去。
我很不情願,畢竟Black也跟我相處了近一個月,雖然他有些害羞,很少願意靠過來讓我摸,但畢竟是隻可愛的小狗。
我處理掉的,都是很可愛的小狗。
雨勢更大了,我不能再猶豫了。
我向海平面的方向用力一甩,另一個泡麵箱飛在空中,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要是牠還沒斷氣,應該很痛吧?我想。
隔天上午,鄰居攔住了正要去上班的我們,跟我們討小狗,岳母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又一隻小狗離開了我們。
A店表現良好的新店員麗卡(Ricca)居然也在今天跟我們索取小狗,岳母滿口答應。
另一隻小狗也離開了我們。
院子裡剩下四隻成年狗和兩隻小白狗。
我希望棄屍官的業績可以不要這麼好,棄屍的工作可以暫停。
畢竟一條條逝去的小生命從我手中拋向大海,滋味真的不是很好受。
狗狗們,加油。
我倒是很樂意繼續擔任壁蝨的「死刑官」。
在這個原生態的開心農場裡,除了野貓、老鼠、壁虎、蚊子、蒼蠅、紅綠褐黃四種蜥蜴、十幾種蝴蝶、數十種蜘蛛、螞蟻、螳螂、瓢蟲、蚜蟲、在台灣被列為保育類動物的椰子蟹、寄居蟹、螃蟹、蜈蚣…等等族繁不及備載的生物外,每隻狗身上都爬滿了繁殖力極強的壁蝨。
我甚至懷疑其中幾隻小狗就是被貪婪的壁蝨吸到貧血而亡的,所以我對於這些喜歡爬牆的小吸血鬼厭惡至極。
岳母告訴我,這些壁蝨很怕水,只要丟進水裡它們就淹死了。
於是乎,我在家門口外的小桌子上擺一桶水,只要在牆上或地上看見吸滿血正要找地方產卵的母壁蝨,我就會用鑷子將肥軟的壁蝨夾起丟進桶中,然後我會點根菸,隨著縷縷輕煙緩緩上升,看著壁蝨掙扎地下沉然後溺斃。
久而久之,那個桶子就成了壁蝨的墳場,而我跟岳父也無意間地開始競賽,看誰殺的壁蝨多。
2.0的視力對上重度老花眼,我目前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