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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頭鴨 mallard
洗碗機在多年前對於生活在寸土寸金擁擠環境中的亞洲的人而言，是一種存在於字裡行間和好萊塢電影裡的科技產品。
在西方社會，洗碗機和冰箱、微波爐一樣，是家中的標準配備，二十幾年前Jerry移民溫哥華時，家中就配備了一台，但它不曾被使用過，其功能被縮減成瀝乾碗碟的儲存裝置。
自小就看著奶奶和媽媽將堆積成山的碗碟，一個個用沾滿螢光色洗碗精的黃綠色菜瓜布刷拭乾淨，然後立在洗碗槽邊瀝乾，Jerry理所當然認為碗盤就是應該要用手洗。
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也存在於我心中，和許多與他們年齡相仿的人的心中。
多莉也是同樣的觀念。她的洗碗機同樣插著電不工作。
這個觀念在搬入黑熊街3號後被徹底打碎。
「哈？你們幹嘛用手洗碗啊？」布克曼搔著啤酒肚一副剛看見外星人的樣子。
「我們一直這樣洗的啊。」Jerry說得理所當然，他將洗乾淨的盤子放在乾淨的布上瀝乾，最後再用乾布將剩餘水分擦乾，就大功告成。
「不然你都怎麼洗碗？」我站在被視而不見的洗碗機前，問著充滿盲點的問題。
「妳腳邊的那個玩意。」
「這？」Jerry看著洗碗機，眼中都存在著：這哪洗得乾淨？的疑惑，「這洗得乾淨嗎？」
「通通放進去就對了，看你們這樣好痛苦。」布克曼將一個還沾滿番茄醬的瓷盤放進洗碗機，將用過的刀叉也一併扔進屬於它們的槽中，Jerry聳肩照做。
洗碗機一下子被塞得滿滿滿，布克曼丟入一顆洗碗球後關上門按下開始鍵。
我們頓時覺得人生回不去了。
對於布克曼的兒子心弦而言，這世界充滿魔法。
他八歲時的夢想是成為雷伊布（*註三），這個夢想在九歲時，被成為雷系寶可夢大師所取代。
這算是個好現象，至少他從認為自己是寶可夢到要成為訓練師。
心弦是個本性善良的孩子，雖然先天性ADHD（*註四）使他無法專心在一件事上太久。事實上，他幾乎永遠都在追逐自己奔騰的思緒。
他很喜歡Ophelia，很興奮自己能有機會體驗當個哥哥，總是拉著小女孩玩各種遊戲，就算Ophelia不按照遊戲規則，他也是耐心指導，這讓布克曼備感欣慰。
好景不常，心弦的過動症症狀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失控，而父母分居暗自較勁的狀態更是給原本就混沌的心智帶來更嚴重的影響。
他失去對Ophelia的耐心，一言不合就強勢地說：「這是我的，聽我的！」
被布克曼唸過幾次後，他索性不滿就轉頭霸佔電視生悶氣。
他會開始「釋放」雷伊布的招式，偶爾穿插一些青眼究極龍（*註五）的絕招，時常邊看電視邊對著天花板大吼大叫，在客廳餐廳間橫衝直撞。
八歲時還覺得他那樣很無邪，但兩年後非但沒有變成熟，還有退化的趨勢，護女心切的老公會默默地將女兒和心弦隔開，減少兩人玩耍的時間。
對於這世上究竟是否存在聖誕老公公，心弦是拉扯的。
學校已有同學識破了聖誕節，心弦對於聖誕老公公的存在開始動搖。
父母在這件事上意外地一致，他們希望延續心弦對於聖誕老公公的期待。
家中的聖誕小精靈（*註六）從十二月一日起就會準時「出現」，他會藏在房子裡的各個角落，心弦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淘氣的小精靈。
「只要小精靈一直待到聖誕節，就表示你今年被聖誕老公公認定是乖小孩。」這是布克曼的說詞。
心弦也完全相信那個昨天躲在冰箱冷凍庫裡、今天藏在玉米片盒子裡的人形紅衣布娃娃就是聖誕老公公的代言人。
聖誕節的四天前，我煮的四菜一湯依照慣例被消滅了。
Jerry收拾碗碟，正準備打開洗碗機，卻被剛回家的布克曼嚇阻。
「等等！」
「怎麼了？」
布克曼沒回答，轉頭叫喚一回家就蹲在客廳蹲角落玩戰鬥陀螺的心弦。
「你今天還沒找到小精靈嗎？」
「還沒。他大概走了。」心弦頭也不抬地說。
「怎麼了？」布克曼還沒來得及細問，手機就響了。
布克曼瞄了一眼螢幕，表情露餡了。他接起電話轉身進房。
Jerry悻悻然地將髒碗盤放入洗碗槽，堆疊在布克曼和心弦製造的髒碗塔上，轉身下樓。
心弦在學校和同學打架，在被老師拉到一旁罰站時，在走廊上大喊說自己想自殺，嚇壞的老師趕緊打給法提瑪告狀。法提瑪來電，不由分說地把所有責任都怪到布克曼身上。
當晚十一點半，樓上傳來布克曼父子談話的聲音。
「小精靈耶！他還在！哈哈⋯⋯好好笑，他居然在洗衣機裡洗澡。」心弦興奮不已。「我還是好孩子！」
看來「躲」在洗碗機裡的小精靈被找到了。
「你當然是好孩子，我愛你，兒子。」布克曼柔聲道。
父子倆又閒聊了幾句，接著是結束對話的互道晚安。
喀擦，有人把樓上的燈關掉了。
「二十塊。」躲在樓梯口偷聽的Jerry伸手。
「二十塊你個頭啦！」我用力地捶了老公手臂一拳。
「我就說他們絕對不會把碗放進洗碗機的。二十塊。」
「吵死了！」我耍賴。
若要說對於房東有什麼不滿，那肯定是他的髒亂。
弔詭的是他自認很愛乾淨。
不確定勇氣是誰給的。
雖說他教會了房客使用科技，但自己使用的頻率也只比台灣人目擊雲豹的機率高一些。
他是個疊疊樂高手，最高紀錄是十八個碗盤加鍋子在水槽裡維持微妙平衡的畫面。
身為業餘裝置藝術家的他，還不忘在這詭異的巴別塔上，用刀叉加以點綴。
這壞習慣當然完美地複製在心弦身上，對他來說，碗盤只要放進洗水槽，隔天就會奇蹟般的自動變乾淨。
「爸，我沒有碗可以用了。」心弦開著櫥櫃，看著堆滿髒碗的水槽喊道。
Jerry從餐桌上搬起一箱裝滿醬料罐的紙箱，差點撞到桌邊的綠頭鴨（mallard）裝飾。
「你不會自己洗一個來用嗎？」在後院修二手露營車的布克曼不滿地說道。
「為什麼碗都沒有洗？」心弦疑問。
「你都沒想過自己學會洗碗嗎？」
Jerry刻意放慢腳步，他感覺到布克曼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後腦勺。
「你不也都把碗丟在洗碗槽裡，等Jerry他們洗嗎？」心弦天真地反駁。
「他們要搬走了。」
「那下個房客會幫忙洗碗嗎？」心弦問得理所當然。
「你聽不懂我剛才說的話嗎？你洗！」布克曼的口氣充滿惱羞成怒。
Jerry憋著笑，將沈重的醬料箱裝上車。
⋯⋯未完待續
註三：初代雷系寶可夢，原型為伊布。
註四：注意力不足過動症。
註五：漫畫《遊戲王》中的強大怪獸。
註六：Elf on the shelf。是西方聖誕節的一個傳統之一。一個穿著紅衣紅帽的聖誕小精靈會每天在家中的各個角落做一些奇怪可愛的事情。有人說他只出現在乖孩子家，如果他持續逮到聖誕節當天，那就表示今年的你，是個乖寶寶。另一個小習俗就是當你第一次帶小精靈回家的時候，記得要跟他介紹家裡的每個位置，這樣他才知道該在哪裡「耍寶」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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