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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們處理掉。』
接過主管遞出來的名單，阿福看著上面的三個名字。
自動請辭的杜姊，上季考績不佳的清清，還有布萊恩。
『老闆…』阿福指著最後一個名字：『布萊恩？！』
『懷疑嗎？』主管捲了捲袖子，推了推眼鏡又用手摸了摸鼻子。
動作真多。阿福心想。
當然懷疑啊！但阿福不敢多問，點個頭說沒有便轉身離開主管的透明辦公室，背部仍感受著主管犀利的眼神。
『真是難辦的差事啊！』阿福默默嘀咕。
來到這間公司短短半年，每個月都在招募新血，每個月都在去蕪存菁，每個月都在汰弱扶強。
好像合併公司都是這樣，一旦被併購，老員工將被無情的屠殺，而新進員工通常都高高在上。
但為什麼要殺布萊恩？
他可是總經理親手帶進來的愛將，時常負責重責大任跟刁鑽任務，而且總是能辦得有聲有色。雖然個性孤僻不善交際，但擁有靈活頭腦跟豐富知識的他時常被老闆戲稱為「頭腦」或是「戰將」。
為什麼突然要把自己稱之為頭腦的布萊恩給辭退呢？阿福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想介入太深的政治鬥爭裡，老闆怎麼交辦，他怎麼執行，他還不想出現在下一個被處理名單上。
他走到布萊恩的位子旁，布萊恩正眉頭深鎖地看著一份簡報，刁鑽的示意圖阿福懶得去理解，反正布萊恩每次報告時總是有辦法讓大家茅塞頓開。
他拍了拍布萊恩的肩膀，年輕人解開眉頭抬頭看向主管。
『什麼事？』不同於一般的員工，布萊恩身上有股毫不掩飾的傲氣。換作一般員工，發現主管叫自己時會立刻從位子上彈起來站好，但布萊恩鮮少如此。他只是靜靜地抬起頭，看著阿福經理。
他跟總經理有類似的氣息。
或許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寵。
又或許他早就知道了？
『額…』阿福抬頭朝熄燈的會議室望去，剛好又接上總經理的視線。他眼神似乎透露著必殺的決心。阿福假裝沒看見。『我們去會議室談談。』
布萊恩伸手要拿筆電，阿福趕緊阻止。『不用帶電腦！』或許阻止得太過倉促，周遭的同事紛紛轉頭，似乎感受到一絲不對勁。
布萊恩伸向筆電的手停在空中兩秒，收回來插入口袋，他穩重地站起身跟在阿福身後走進會議室。
『請坐。』阿福請布萊恩坐在自己對面，他拉了拉勒得太緊的領帶，刻意忽視在冷氣房裡還冒著汗的肥胖身軀。
『請問有什麼事嗎？』布萊恩很冷靜，他一向如此。
『額…老闆要我轉告你…』阿福又鬆了鬆領帶：『你做到這個月底。』
阿福期待著一些反應，但等不到，布萊恩的肢體反應甚至是眼神都沒有一點動搖的跡象。
『喔，那我等等就開始辦理離職手續。』說著，布萊恩站起身要離開，阿福趕緊制止。
『你怎麼會這麼冷靜？你不是總經理的愛將嗎？』
不論是站著還是坐著，布萊恩的傲氣似乎像是無懈可擊的盔甲，居高臨下地看著阿福，壓迫感更是巨大。他的頭微微右側：『老闆他要的，是個聽話的頭腦。』
不等阿福反應，他已推門離去。
原來在阿福到公司報到以前，布萊恩被總經理安排在另一個部門掌管要職，官位不大，但責任重大。
一年前總經理找來一位新的主管要接手那個部門，布萊恩便私下要求總經理調部門。
原因很簡單，他不想跟新主管共事。外傳兩人曾是同事，個性不合。
總經理當下就答應了，但那不悅的炸彈卻已埋下。
不知情的阿福曾不只一次跟總經理誇獎布萊恩有多好用，總經理總是笑而不答。
原來總經理早就對這個聰明絕頂但從不拍馬屁還陽奉陰違的頭腦開鍘，曾是愛將也不例外。
只能共患難，不能同享樂。
他看著布萊恩回到位子上，手指靜靜地放上鍵盤。
阿福推開椅子站起身，關上會議室的冷氣跟燈。
『為什麼他還坐在那裏！』總經理指著坐在位子上的布萊恩，對著阿福大罵。
玻璃辦公室的隔音效果本來就不怎麼樣，許多同事裝忙著，偷聽著，偷瞄著。
『我明明告訴你把他處理掉，你是聽不懂國語嗎！』
『老闆，您交代的當下我就告知他了，離職流程都跑完了，但是…』
『什麼但是？有什麼但是？我就是要他滾！哪有這麼多但是！』總經理摸了摸鼻頭，又推了推眼鏡。
『人資把他的離職程序擋下來了。說是公司章程有規定，考績甲等的員工不能隨意資遣，所以他暫時還無法離職。』
『他媽的！是公司章程大還是我總經理大啊！』總經理氣得跳起來，辦公椅用力地撞上後方的文件櫃。矮小的他站起身來只到阿福的胸口。
『……』當然是公司章程大啊…但阿福不敢說出口。
『我再給你一個禮拜！』總經理惡狠狠地指著阿福：『下禮拜一我來上班時還看到他的位子上有人，你也不用來了！』
『……』阿福感覺到腦海裡的某處的理智線越繃越緊。
『幹！你是死人啊！我說話有沒有聽到？還杵在這裡幹嘛？傻大個！還不快滾出去做你該做的事！』
啪！只有阿福自己聽到那斷裂的聲音。
『老闆，』他用極其冷靜的口氣說：『布萊恩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但結束後我也會請辭。』
總經理也不是被嚇大的，他不為所動地說：『要滾快滾！公司沒你不會倒！』
離開總經理辦公室，阿福攤坐在位子上，鬆垮的啤酒肚像是洩氣的氣球，恍惚地看著越來越刺眼的日光燈。
『你何必呢？』
阿福側過頭，不知何時布萊恩已站在他身旁。臉上仍不帶一絲情緒。
『我也不知道…』阿福站起身，鬆了鬆壓抑的頸肩。『你不用愧疚，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你，可能是覺得他翻臉不認人的嘴臉太過噁心吧。』
『我並不覺得你是為了我。』一貫機械化的布萊恩似乎露出了一點微笑：『不過還是謝謝你。』說完他轉身回到早已收拾完畢的位子上，留下詞窮的阿福。
幾年後，營運並無顯著起色的公司即將再度面臨被併購的命運，經過幾輪的議價跟談判，只剩一間公司願意繼續談下去。
總經理坐在辦公室裡的黑色辦公椅上等著對方公司的代表赴約，腦海中正沙盤推演著說詞。
他已經不知道捲了多少次袖子，怎麼一直覺得感覺不對。
『老闆，對方的人來了。』秘書告知。
『請他們到會議室。』
『我們在這談就好，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布萊恩說。
『是你！』
不理會前老闆的震驚，布萊恩面無表情地遞上一份文件，工整地放在總經理的桌上。
『這是我們公司提出的最終版本，請總經理過目。』
總經理收起吃驚的表情，拿起合約快速閱讀，嘴裡不時碎念著，似乎能幫助他快速地了解合約的內容。『媽的！』他咒罵。
西裝筆挺的布萊恩只是靜靜地坐在辦公桌的對面，等待著。
『這是怎麼回事？！這比我當初談判的金額還低百分之三十！你認為股東們會同意嗎？我拿這去給他們看像話嗎？』
『這不是我需要煩惱的問題吧？老闆。』布萊恩不帶情緒，話卻像萬箭穿心般射向總經理：『這一切不都是你教的嗎？要利益最大化，不該讓劣幣驅逐良幣，凡事要以公司立場為優先考量。經過我評估，貴公司的價值就是合約上的金額，而且若不盡快轉手營運，這個金額可能會加速被稀釋，貴為總經理的您不可能不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吧？』
『你…！』
『就如我說的，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布萊恩站起身，伸出右手。總經理並沒有回應，他聳了聳肩將手順勢插進口袋。
『我會靜待您的佳音，』布萊恩已自行走向辦公室門口，他轉身補充：『您應該還有我的電話吧？沒換過。』辦公室的門開了，又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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