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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實話,百分之百的實話,現在我什麼都不能保證,但我認為我有資格知道真相。』
半夜四點多,東昇出現在門口,他沒脫鞋靠著大門,似乎方便隨時轉身離開。
他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一走了之,但一看到小恩,卻又想立刻奪門而出。
小恩很想上前抱抱他,但此刻的東昇面無表情。
『好!我全部都告訴你。』
『首先,我要跟你道歉…你看到的照片都是真的…』才說一句,小恩以為早已枯乾的淚水又湧上眼眶,她娓娓道來自大一以來與歐文發生的種種事情,包括跟他交往以來仍一直扮演著歐文的地下情人兼第三者的不忠角色。
『…當時,要是他真的鼓起勇氣選擇跟我在一起,我真的說不定會悔婚離開你…』小恩低著頭,眼神不敢直視東昇。
『…其實我一直知道,他是個不能依賴的男人,而我也很清楚我是愛你的,但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他就是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像個黑洞一樣,將所有一切都吞噬殆盡…我好幾次下定決心要離開他…最後卻總是被他吸回去…』小恩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臂,似乎每句話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但他的心思極亂,只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肉圓一直是個很八卦的人,她總是在後面造謠生事,卻在我面前八面玲瓏地裝好人,我根本拿她沒轍…好幾次萊蒂都要我跟她絕交,但我都於心不忍…』
東昇冷冷地看著老婆手足無措,他挪了挪站的姿勢。
『…我喜歡人一直是靠感覺的…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你也被你吸引住了,你也有很特別的魅力…只是他當時又出現了…我像是被兩個黑洞同時拉鋸著…』
『可以的話,現在不要扯到我。』東昇沙啞地說,喉嚨乾澀。
『…對不起…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在交往的過程中,我的確同時深愛著兩個男人…但自從跟你結婚之後,我就沒有主動再跟他聯絡了,而他也消失了好一陣子…』
『…妳沒有主動跟他聯絡是因為妳氣他沒有選擇妳吧?就像你剛才說,如果他真的鼓起勇氣了,妳就會跟他走。』
『…可能吧…但我很慶幸我的選擇是你…真的…』
『…』
窗外一台車呼嘯而過,車頭燈照亮了陰暗的客廳,小恩撇見了東昇的臉,發現他也哭過。
『老公…對不起…我本以為這個祕密永遠不需要被揭開…我承認,每次我們吵架的時候,或是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奇怪地,他像是有個雷達似的,總是會在那個時機出現跟我聊天…』
『所以妳跟他一直有聯絡,就算我們已經結婚了?!』
『我從來沒有主動…只是每次我心情不好,他就會剛好找我聊天…但我總是有保持距離。』
『我到底算什麼!你心裡最愛的人到底是誰?!』
『我承認…如果要比較,我對他的愛更深…但我真的覺得跟你在一起的我更快樂…』
『所以妳只是挑個合適的男人,並不是妳最愛的男人!』東昇怒吼。『要是我們還在台灣的話,說不定妳早就飛奔去他懷裡了吧?』東昇轉身握住門把。
小恩見狀趕緊衝上前阻止,她拉住東昇的手說:『老公!不要走!我求求你!我知道我這樣沒資格談什麼原諒,但是我求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的!』
『妳拿什麼要我怎麼相信妳?』東昇握著門把的手在顫抖,但他沒有甩開小恩。『我們結婚沒多久妳就懷孕了,妳剛才也坦承婚禮前幾天妳還跟他上過床!我怎麼知道托比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骨肉,還是我除了戴綠帽以外還幫別人養了好幾年的兒子?!』
『…托比明明就長得很像你啊!他怎麼會是他的小孩呢?』
『就連我都看得出來,我跟歐文有幾分神韻相似!我從頭到尾都是個替代品!長得像我難道就沒有長得像他嗎?』東昇終於還是甩開了小恩的手奪門而出。
小恩跪在地上,感覺婚姻已走到盡頭。
豪爾正在教五歲的兒子騎腳踏車,雖然萊蒂總是說現在就把側輪拆掉還太早,但豪爾希望兒子能早日陪爸爸一起去跑山,一起去夜衝。
他扶著比爾壓低了腳踏車過彎,順便想像一下陽明山上被拋在腦後的美景。
他的愛車Ducati 1199R從比爾出生後就被封印在車庫,他仍記得第一次牽車回來萊蒂的臭臉,但他更記得第一次騎著它追風的快感。
據說自從他停止跑山之後,陽明山上多了許多自稱是跑山車神的小屁孩,他實在很想讓他們瞧瞧真正陽明山跑山車神的的車尾燈。
或是讓他們連車尾燈都追不上。
豪爾大喊一聲:『我要放手囉!小心!』說著,他將手放開。
比爾似乎很有天分,雖然歪歪扭扭地努力控制方向,但也勉強地保持平衡。
比爾低著頭努力地向前騎,沒注意到前方就是巷口,豪爾見狀趕緊大叫:『兒子!煞車!』
比爾雙手用力握緊,車子頓時煞住,他人又向前衝了一下,肚子頂到龍頭哭了起來。
豪爾趕緊上前安撫,手機這時傳來了震動。
萊蒂點開手機,來電顯示國碼是+1,一通美國打來的越洋電話。
正在上班的她不方便直接接起電話,她整了整裙子帶著電話走到茶水間才按下通話鍵,她有點意外電話那頭的人居然肯等這麼久。
而且來電的號碼她並不認識。
『喂?』
『萊蒂嗎?我是東昇。』
萊蒂疑惑地看了看湊在耳邊的手機。『嗨,東昇!好久不見啊!怎麼會突然打給我?』
雖然這樣問,但萊蒂似乎早有預感這天遲早會到來。
『我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萊蒂更加篤定她的猜測,但她還不能表態。
『小恩跟那個男人的事情。豪爾也知道嗎?』
『…他不知道。』萊蒂遲疑地說了個謊,豪爾雖然知道的不多,但多少是知情的。
『…我到底算什麼?』
東昇在哭嗎?萊蒂似乎聽出了很重的鼻音。
『你打給我是想得到什麼嗎?要我道歉?雖然我隱瞞了她們的事,但小恩是我的姊妹,難道你認為我會為了你而背叛她嗎?還是說你是打來罵我的?』萊蒂決定忽視東昇的情緒,就算多少認為自己有些理虧。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給你,我剛離開家,現在無法面對小恩…』電話那頭傳來很重的鼻音。
萊蒂沒有回應,靜靜地等待。
『今天一個陌生的網友傳了一堆照片給我,有些清楚,有些模糊,但每張照片上都標註了日期…』
『…陌生的網友?』萊蒂疑惑。
『我其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那些照片從何而來,但照片裡的女人確定是小恩。』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還在上班。』
『…我到底算什麼?她坦承我只是最適合的人,並不是她最愛的人…』
『你要我回答這個問題嗎?』萊蒂清了清喉嚨。『你算是小恩的老公,托比的父親。你算是將她從懸崖邊救回來的男人,你算是她認定託付終身的伴侶。可能在她的認知裡,她對於你的愛不及於她對另一個男人的深,但不表示她沒有選擇你,而且她都願意以行動證明自己跟你遠走高飛了,你還要我繼續說嗎?』
『…那她為什麼要背叛我?』
『這個我沒有答案,一直以來我都有勸過她,要她不要再這麼執迷不悟,但是當年的她聽不進去,你不是不清楚你老婆的個性,她就是那麼的戲劇化,就是那麼的悲觀,就是那麼容易鑽牛角尖。』
『…嗯…我清楚…』
『她認定的事情就算明擺著是錯的,她都義無反顧地硬挺。所以,就算她心中真的最深愛的人不是你,她認定的人還是你。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公平,但若你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那就跟她離婚吧,沒有人需要受這樣的委屈。』
『我沒有說我想要離婚…』
『但你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了才會打給我,不是嗎?』
『…我只是想聽聽看妳的想法,畢竟妳是她最好的朋友。』
『難道妳就不怕我偏袒小恩嗎?』
『或許我就是希望妳會偏袒她…』
『我不能幫你做主。』萊蒂突然很想抽根菸,戒了快十年的菸癮突然犯了。『我肯定小恩很愛你,也想跟你走一輩子,但這不見得需要列入你的考量。我只能說,你們現在不像談戀愛的時候想分手就可以一刀兩斷,妳們有了托比,也該為他好好想想。如果兩人真的走不下去了,孩子是無辜的。』
電話另一頭沉默。
『喂?』萊蒂一度以為電話斷了。
『…對不起我還在…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我還要回去上班,你自己靜靜吧。』
『不好意思打擾妳了。』
『沒關係,我懂你也很不好受。』
托比終於又緩緩睡去,剛才似乎做了個噩夢,平時半夜醒來總是吵著找媽媽的他,居然罕見地吵著要找爸爸。
小恩也想念東昇,但她連拿起電話求他回來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回來過了,帶著怨懟和憤怒。而他又走了,除了怨懟和憤怒,他似乎還帶著更多的失望離開。
看著睡得極不安穩的托比,小恩覺得真正該離開的是自己。
東昇的愛很完整,就算分了一些給兒子,還是很完整。
自己呢?
付出的愛總是有所保留,心中總是藏著一個密室,一個不屬於東昇的空間。
那個私密的空間裡住著另一個人,一個只會帶給小恩困惑卻又令她無法自爬的誘惑。
小恩覺得自己很自私,但多年來卻不斷用不同的理由來包裝合理化內心的悸動,她甚至天真地以為,這個祕密永遠不會被揭發。
後腦上的疤又開始隱隱作痛,她輕撫著酣睡的托比,幾滴眼淚滴在他圓圓的臉頰上。
小恩緩緩站起身離開托比的房間,輕輕將門帶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客廳,看著凌亂的客廳,茶几旁撒了滿地的衛生紙和玩具。
匡噹。
手肘不小心撞倒了櫃子上的全家福照,玻璃零碎地散落一地,一條裂痕切開東昇跟小恩。
她本能性地想去收拾,才踏出第一步就停住了。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行屍走肉般地轉身走向廚房,眼睛搜尋著目標。
目標躺在廚房的洗手台旁,閃閃發亮。
Audi A6一路狂飆到觀音山附近的郊區才終於停下來,一路上車主心神不寧地看著後照鏡,似乎擔心隨時有人會追上來。
車前的擋風玻璃像被大蜘蛛結了個網般向外裂開,他很確定右前燈已經不知去向,因為右邊的燈不亮了。
他不敢下車檢查車子的損害狀況,只能拼命地噴著清潔劑,希望雨刷能洗掉沾在車上的紅色液體。
先前的撞擊歷歷在目。
他不懂為何自己要逃跑,明明是對方闖紅燈。
但撞擊的力道之大,他肯定被撞到的人凶多吉少,他怎樣也逃不過過失殺人的罪過。
尤其是他是邊講電話邊開車。
而且他是剛掛掉電話才將油門踩到底。
因為他想發洩,因為他剛失去了婚姻,也同時失去了他的摯愛。
他不懂為什麼當時不敢明著橫刀奪愛,他不懂為何總是等待對方先為自己犧牲,他不懂為何他越在乎的人,他就將其推得越遠。
他以為自己終於下定決心要面對自己的感情,對方就會不顧一切地飛奔而來。
沒想到對方變堅定了,就算他還是能感受到對方的感情,但她不再舉棋不定了。
被拒絕的同時,他也感到一絲欣慰。
但他還是用力地踩下油門,然後殘酷地撞上一個膽敢在忠孝東路上闖紅燈的路人。
不知道監視器有沒有拍到他的車牌,不知道網路上是不是開始有人肉搜,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輛車。
歐文抱著頭靠在方向盤上,全身發抖。
藏在襯衫底下的那對羽毛,上下起伏。
豪爾陪著比爾看怪獸大學的卡通電影,他寧願早點讓孩子多接觸一些畫風精緻的卡通,也不願讓比爾多看一秒畫風粗糙的粉紅豬。
他認為那會阻礙孩子智能的發展,雖然比爾還記得佩佩豬裡那些洗腦的愚蠢歌曲,時不時還會唱唱跳跳。
他難得的休假本想帶著比爾多練習一會腳踏車,無奈愛哭的他自從剛才肚子頂到龍頭後,就說什麼都不肯再騎上腳踏車。
他看著電視畫面中大眼仔的嘴巴開開合合地說著話,但腦子卻回想著先前收到的消息。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再度發出震動,他抽出手機接起電話。
『怎麼了?』
『我難得上班打給你,態度這麼冷淡喔!』
平時上班時間,除非有重要的事情,豪爾夫妻倆是不會通電話的,這是兩人培養的默契。
『沒有啦,我剛好在想事情。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妳先說妳要講的事情吧。』
『小恩跟歐文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幹!』豪爾一直避免在孩子面前罵髒話,但他嚇到了。又嚇到了。『怎麼會?!』
『我沒問,但小恩沒回我簡訊。』
『那妳是怎麼知道的?』
『東昇打給我的。』
『蝦小?!』發現比爾轉頭看著自己,豪爾趕緊提醒自己不能再犯。
『可能他一直都有我的電話吧,我也很訝異他怎麼會找我。他說是個陌生的網友發了一堆小恩跟歐文約會的舊照片給他。』
『舊照片?哪來的舊照片?』
『我不清楚,也懶得問那麼多。我比較擔心小恩的狀況,因為她都不接我電話也不回簡訊。』
『等等我也聯絡看看吧,希望她不會做傻事。』
『她就是那種會做傻事的白痴啊!嘖!』萊蒂不悅地嘖了一聲。
『對了,』萊蒂話鋒一轉。『你剛才在想什麼事?』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還記得自拍嗎?就是肉圓那個出櫃的前男友。他剛在網路上弔唁肉圓,聽說她出車禍過世了。』
『是喔?』萊蒂不感興趣地回應。
『…就讓我們虛偽〜有感情〜別浪費〜
不能相愛的一對〜親愛像兩兄妹〜
愛讓我們虛偽〜我得到〜於事無補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愛上一個人的機會
殘忍也不失慈悲〜這樣的關係你說〜多完美〜』
客廳裡的手機一直唱著陳奕迅經典的歌曲《兄妹》,這是小恩最喜歡的一首歌,她一直將這首歌投射在自己與歐文的關係上,現在聽到這首歌格外諷刺。
其實每次聽到這首歌她都覺得諷刺。
她顫抖著放下原子筆,紙上爬滿像蝌蚪般的字,吹毛求疵的她很不滿意今天的筆跡,尤其這將是她最後的字跡,但她無力再重寫了,也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會稍縱即逝。
她拿起鋒利的陶瓷水果刀,刀鋒反射著冷冽的光。
小恩很喜歡這把水果刀,還曾在自己經營的部落格裡大力推廣這把刀,免費幫忙做宣傳。
用愛刀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有一種日本武士從容切錯時的錯覺,她不自覺苦笑。
是時候了,她笨拙地用右手拿起刀,左手似乎極不情願地緩緩接近刀面。
小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用力地閉上眼睛。
銳利的刀鋒俐落地切開手腕薄弱的皮膚的同時,她聽見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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