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時能看見彩虹的鬼島海邊)
格綠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按下通話鍵,電話未接通前,他都認為自己撥錯號碼,但接通後又該說什麼?
他根本沒見過對方,櫻不過是他遊戲中的老戰友之一,而且住在高雄的他幾次網友聚會都缺席,又怎麼會想到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島上遇到櫻?
四天前,他人還在高雄,新工作雖然待遇一般,但薪水倒是很優渥,反正他只打算存一筆可以支付他去東歐旅遊的金費,預計存到農曆過年加上年終獎金應該夠他玩上兩個月。
他信步踏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放下背包,眼神就跟總是站在主管辦公室內的禿頭主管對上眼。
主管招了招肥短的手,示意要格綠過去。
『經理您找我?』
『格綠啊,工作還習慣嗎?』格綠瞥了瞥搭在自己肩上的短手,目測經理至少矮自己三十公分,他吃力地搭著自己的肩,似乎有些刻意。
『還習慣,』格綠盡量不突兀地將勾在肩上的短手挪開,『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聽別人說你的英文很好?』
格綠皺起眉頭,這什麼鬼問題?我現在不就在外資企業,辦公室裡哪個人的英文不好?
『還可以吧,怎麼了?』
『你的護照還沒過期吧?』
到底想說什麼,能直接痛快一點嗎?『還沒。』
『雪莉!』經理對著坐在門口低著頭偷玩Candy Crush的秘書喊道:『機票可以開票了!』發號施令完,他笑著對格綠說:『公司四天後要派你去國外駐點兩個月,不過你放心,農曆年前就可以回國了,而且外派有薪資加給,不會虧待你的!』
格綠不知該如何反應,反正菜鳥就是命賤,只好聳肩接受。
他才剛抵達目的地,簡陋到連個塔臺都沒有的機場連馬祖的南竿機場都比不上。
海關櫃檯內黑漆漆的一片,勉強折射的光線好不容易能給漆黑的房間給予一點亮度。
『停電。』帶著橘色墨鏡的海關看出格綠臉上的疑惑,逕自回答。『你會習慣的,常常發生。』
『機場也能停電?那飛機降落不是很危險?』
『總統府都停電了,機場為什麼不能停電?』海關聳肩不以為然。『而且你不還活蹦亂跳的嗎?擔心什麼?』咚!他在護照上蓋了個章。
公司派了司機在接機大廳等候他,直接將他載到員工宿舍,他一走進宿舍,腦海中閃過了第二十次想要逃跑的念頭,剛才從他腳邊跑過的老鼠比吉娃娃還大隻。
門,是壞的,鎖早已不翼而飛。
窗戶,是破的,不過這樣空氣就夠流通了。
衣櫃早就斜靠在牆邊像個年老色衰的流鶯,緊靠在門邊的廁所馬桶不斷溢出臭水覆蓋了整個廁所地板。
最重要的床看起來似乎還可以。
這想法等他靠近了唯一的一張空床時被徹底推翻。
床板早已塌陷,床罩像是某個藝術家的抽象作品,五顏六色。積年累月的折磨,讓床墊凹凸不平。
被子雖然似乎有重新洗過,但仍達不到格綠最低的要求。
他環顧其他三張已有擺放物品的床,其實狀態都差不多,他只好深深地探口氣。
不幸中的萬幸是,員工宿舍就在公司的廠房旁,廠房設有發電機,避免公司機器因時不時的停電造成損壞,所以當他發現躲在宿舍的那台閃爍綠光的小黑盒子,他趕緊拿出手機接軌世界。
他忿忿不平地在Facebook上發了個哀怨文:『要在這個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的小島上兩個月。』順便還點選了地點和表情符號。
發完狀態,格綠準備不報期待地出門找點東西吃,手機發出振動。
一個自荒島上唯一的綠洲發出來的邀請振動。
『Hello?』接起電話的是一個男人。
『嗨,我是櫻的朋友,我現在人在保齡球館的後巷,請問你們家是白色鐵門這間嗎?』格綠忐忑地問。
『嗯。』男人似乎不多話。『等一下。』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格綠沒想到在這島上會遇到朋友,他暗自感謝Facebook的神通廣大,當然更感謝櫻即時看到他的狀態並主動跟他聯絡,而且直接約他晚上到家裡吃飯。
喀匡,鐵門內發出聲響,一隻手從門內探出,將厚重的鐵門喀搭喀搭地向左推開。
『請進。』男人面無表情地邀請他,不帶任何歡迎的感覺,格綠遲疑了幾秒,被男人回頭瞪了一眼才趕緊跨入門內。
院子裡衝出來一隻狼狗對著格綠猛吠,另一隻黑狗也在不遠處虎視眈眈,格綠吞了吞口水。
男人似乎嗅到他的緊張,伸手摸了摸狼狗的頭:『嘟嘟乖,這是客人。』
聽話的狼狗頓時不再發出警告,跑到格綠腿邊嗅著他的氣味,黑狗也意興闌珊地趴在原地。
終於接近大門時,一個抱著可愛小嬰兒的少婦前來開門,她堆滿笑容地說:『嗨,格綠,初次見面,我是櫻!』
領著他進門的男人皺著眉頭看著櫻,歪著嘴角搖搖頭笑了笑,不發一語地脫鞋進屋。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妳耶!太扯了!』
『我家十幾年前就移民過來啦,只是我很早就離開這去其他地方唸書,也是幾個月前才回來的!你怎麼會被派來這裡啊?』
『因為我菜啊!』格綠不吐不快。『公司四天前才突然決定派我出來,我一點準備也沒有,在這之前連地球上有這個鬼島都不知道。』
『這裡還是台灣的邦交國之一呢!』一個頂著三個月大啤酒肚的男生笑嘻嘻地走到玄關加入對話。『媽媽說不要站在玄關,到屋裡聊。』
三人走進客廳,繞過一位裸著上身正在玩《神來也麻將》的老先生。
他應該是櫻的父親吧?格綠心想。
一隻橘黃色的貓從他腳邊竄出,不斷嗅著他的腳。
『這隻貓好大隻喔!』格綠盯著腳邊的貓。
『他叫Michael,是隻十九歲的老貓了!』啤酒肚男興奮地說。他是櫻的弟弟,有個奇怪的外號叫唐僧。
櫻的媽媽在客廳廚房餐廳三個地方快速地瞬間移動,一下端飲料,一下切菜,一下擦桌子,還不忘熱情地端上水果招待格綠。
唐僧及他老婆大師兄和抱著小嬰兒的櫻則陪著格綠天南地北聊天,話題繞不出這個鬼島有多麽鬼島。
櫻的老公,也就是方才幫忙開鐵門的男人則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玩著手機。
『你老公好像不太好親近?』格綠趁男人走出去抽菸時偷問。
『他很傲嬌!等他習慣了就好了,別理他。』櫻翻個白眼不屑地說。
『準備吃飯囉!』阿姨在廚房裡喚道。
櫻領著格綠來到餐廳,大夥入座後阿姨端上一碗碗澎湃的什錦麵。
『抱歉啊!今天晚上隨便吃,因為今天白天停了一整天的電,很多事情都耽擱了,所以沒時間用飯,下次我再煮其他好吃的給你吃。』
『阿姨妳太客氣了!這已經很豐盛了!』
『快吃吧!否則麵糊掉就不好吃了。』阿姨催促著大家開動,大夥馬上動起筷子。
『嗯!好吃!』格綠滿足地用塞滿食物的嘴勉強擠出一句話。
『好吃就多吃點,不要急。』阿姨開心地說。『歡迎你天天都來吃飯!』
『每天應該沒有辦法,因為我常常需要跟著凍船出海。』
『喔?你是在漁船上工作的?』光著膀子的伯伯一邊用筷子往麵裡添加鮮切辣椒一邊笑著問。
『對啊!不過我不負責捕魚啦,是負責監督漁工作業的。』
『那你下次下船記得帶兩條魚來啊!我煎魚很好吃!』伯伯老王賣瓜地說。
阿姨在一旁不屑地賞了先生一個白眼,端著碗到客廳去吃。
『好啊,有機會的話。』
才剛踏進宿舍房門,原本在櫻家的滿足感瞬間煙消雲散。
四人房的另外三張床的主人都回來了,但昏暗的房間就算亮著燈,也不比沒有路燈的馬路亮多少。
靠近破窗的那張床上露出兩雙腳,長期被折磨的床架配合前後擺動的頻率不斷發出淒厲的木板摩擦聲,似乎下一秒就會散架,但床上的活塞運動正漸入佳境,被撐開雙腿的主人正忘情地發出殺豬般的淫叫聲,床的死活順位被擺在很後面。
靠近傾斜衣櫃的床上,一個菲律賓男人正盯著他看,兩人有默契地同時看了一下正在用力晃動的床,菲律賓男人低下頭繼續磨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第三張床上仰躺著正在用手機的俄羅斯男人,粗壯的手臂上刺著一隻張牙舞爪的灰熊。
『你是新來的?』男人側眼看著站在門口的格綠。
他點點頭。
『歡迎來到馬紹爾群島,我是“安娜.卡列妮娜"號的漁撈長伊凡.杜克列爾夫斯基。』
格綠完全記不住這濃厚的俄文腔的名字是什麼碗糕夫斯基,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地跟他點個頭自我介紹。
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該洗澡然後鑽進噁心的被窩裡,還是乾脆不洗,明天一早再洗。
他最後決定穿上長袖帽T配長褲再加襪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床,忍受著廁所內飄出來的異味,忽視持續進行的叫床聲跟磨刀聲,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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