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頭與貓媽熊爸

 (隨處可見的雞蛋花)

親兄弟明算帳。
這是一般人的認知。
一般沒待過馬紹爾群島共和國的人的認知。
在這裡，上至政府，下至平民百姓，每個人手中都只有一本糊塗帳。
連來這裡打拼的外地人也不例外，沒有人有辦法搞清楚實際營運盈虧，再厲害的會計在這裡除了龍游淺灘以外，也會放棄斤斤計較。
島民小偷小盜的共產文化是原因之一。
島民習慣預支薪水是原因之一。
自家親戚互相吃裡扒外更是原因之一。
批發商老傅在島上幾十年來，被島民偷雞摸狗搬走的貨品跟現金，再加上某些資金周轉不靈小店積欠的貨款，還不到他老婆一次清倉背叛來得慘烈。
幾次雇用自家親戚的開心農場老王，有的親戚偷錢，有的偷貨品出去賣，甚至有人為了直接奪取小店經營權，誘惑了地主的女兒跟自己結婚，只為了成為地主。當然是徒勞無功，這些親戚都被老王一一趕走。
但要比損失慘重，誰也比不上島上最大的連鎖寶島超市。
聽名字就知道，這是台灣人開的超市，在這小島上，寶島算是新光三越的存在。
既然是連鎖，幫手的需求量自然比開小店的開心農場老王和批發商老傅要來得更大。
人多，口雜。
手，更雜。

⊙
張達看著手中綠色的護照發呆，第八頁上的藍色印章提醒著他，工作簽證再過半年就到期了。
非法居留在這個島上雖然稀鬆平常，大部份的大陸人都滯留不走，聽起來就算簽證過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個塞個幾百塊就沒事的小事。
越沒法治的國家塞錢越管用。
但張達跟那些大陸人不一樣，他可不是只要工作權，他要的是身份。
馬紹爾群島共和國做為二戰美國的核彈試射基地，承受了六十六次大大小小的核彈試射，也因此順理成章地成為核災受害國，自此以後便接受著以美國為主的金援施捨。
馬紹爾國民被視為美國少數民族之一，享有少數民族的待遇。
許多想要一圓美國夢的亞洲人看準這個機會，紛紛透過關係從黑市購買馬紹爾的護照，將這裡當作跳板，前進美國。
美國當然也不是笨蛋，很快地發現了這個漏洞，封鎖了這條捷徑，馬紹爾的護照在黑市交易的價碼瞬間貶值。
不過這個跳板並沒有就此被拆掉，只是馬紹爾護照取得條件不再只是現金交易。
要成為馬紹爾人，除了移民監和現金以外，還需美國外交部的許可，困難重重，但仍是相對簡單又經濟實惠的移民方法。
在台灣擁有多年公司管理經驗的張達當初只是來幫忙妹妹協助管理寶島，來到島上後，喜歡結交朋友的他自然而然地了解了這條成為美國人的捷徑。
但要成為馬紹爾籍，他必須依賴妹婿，也就是寶島的老闆的幫忙。
只是別說是妹婿了，現在連親妹妹都不肯接他電話，更何況幫他。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貪心。
或者該怪島民給了他太多壞習慣。
還是得怪姪子啊…… 大不敬！
想起姪子的張達咬牙切齒。

⊙
『大舅？』姪子錦航在門外叫喚，張達趕緊拉緊褲子，伸出食指頂在嘴邊，示意蹲在胯下中間的妓女不要出聲。
她怎麼出聲？嘴裡都塞滿了。
『幹嘛？』
『我有些問題想和你討論一下，能請你到辦公室一趟嗎？』
『我等等就過去，你先去那等我。』張達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走遠才鬆了口氣，調整好歪七扭八的褲子，順了順衣服。
『在這等我哦！』
『張大哥，你只剩半個小時，來得及嗎？』妓女補著妝，整理暈開的眼線。
『老子有的是錢，到時候追加就對了！在這等著！』
精打細算的妓女滿意地點點頭，被出手大方、心理性慾大於生理能力的張大哥看中真是幸運。

⊙
『錦航，什麼事？』看著報表的錦航盯著大舅走進辦公室，他邊說邊一屁股摔進沙發上。
由於爸媽回台灣休假，公司暫時由自己和大舅管理。
不過其實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錦航在管，大舅白天忙著把乾杯酒店裡的老妓女，晚上忙著上老妓女，根本鮮少露臉。
其實不露臉也好，麻煩也少。
錦航看著搔著胯下的大舅心生厭惡，想起上個月開心農場的王伯伯說的一句話。
當時王伯伯說得輕描淡寫，現在想起來倒是格外刺耳。
『小老鼠易除，大老鼠難防。』
大老鼠…… 大老鼠…… 大舅剛好穿著一件米老鼠的T恤。
『欸，錦航，你啞巴啊？找我來不講話是怎樣？我很忙耶！』大舅一臉不耐煩。
忙？忙個屁。
『大舅你能幫我對這些帳嗎？我對不攏。』錦航將筆電推到大舅面前。
『我來一年多了哪有在管帳，突然給我看這些我哪看得懂。』張達看也不看就把筆電推回去。
『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錦航指著用黃底備註的地方，『這些貨品跟我們這個月的出貨量對不起來，尤其啤酒跟菸也少太多了吧？』
『你問我我問誰啊？』張達漫不經心，一滴汗從額頭滑向耳際。
『另外，我記得十五日那天，沒有任何小店有叫八箱菸、十二箱百威和二十箱飲料。』
『你在講什麼？』
『我對過上個月所有的帳單，每天出貨量我很清楚。』
『所以重點是什麼啊？』
『大舅能解釋一下這些貨是要送去哪的嗎？』
錦航將筆電螢幕再度轉到張達面前，畫面不再是密密麻麻的數字，而是監視錄影畫面。
畫面中一輛不屬於寶島超市的貨車正停在超市後面的倉庫前，兩個不屬於寶島的島民壯丁正在快速地搬著啤酒和香菸。貨車旁站著一個些許駝背的中年男子，男子背對著鏡頭，用台語大聲吆喝：『卡緊欸啦！』島民工人就算聽不懂，也看得懂催促的手勢。
『大舅，這些貨是要送去給誰的？』錦航指著畫面中的駝背男，張達看著畫面中的自己發怔，辯解的台詞一句也生不出來。
『老王吧？』張達隨意搪塞。
『王伯伯如果在晚上九點才叫貨，我應該不會沒有印象吧？』錦航看著監視器畫面的日期和時間。
『…』人贓俱獲，張達無法辯解，但眼前這位再怎樣也是他的晚輩，能奈他何。
『大舅，你被開除了，請你即刻搬出我家。』
！！？
『幹！錦航，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啊？沒大沒小！』
『我在對賊說話。』眼神一直不肯正視張達的錦航轉頭瞪著舅舅，緊握著的拳頭指節發白。『這些贓貨你八成早就賣掉了，而且我也知道這不是第一次，帳早就對不起來了！你是我舅舅欸，怎麼可以監守自盜！』
『反正我不偷也有人會偷啊！』張達攤手，『與其讓那些土人偷，讓自家人多賺一點有什麼關係？』
見張達一點悔意都沒有，錦航氣得關上筆電。
『滾！馬上給我搬走！不要逼我報警！』
惱羞成怒的張達上前揮出一拳，但錦航早已往後閃，順勢將大舅推倒在地。
『你敢對我動手！』
『這台攝影機可以證明是你先動手的，』錦航指了指辦公室裡的攝影機，『等我爸媽回來，我自己會跟他們解釋，滾！』手指大門。

⊙
少了變賣貨品的外快和每個月固定的收入，張達很快就再也去不起乾杯酒店，現實的妓女們當然也不再甩他，平時稱他為張大哥的狐朋狗友們也都不太搭理他，他幾乎被孤立。
從台灣休假回來的妹妹和妹婿完全不過問被趕出去的張達的處境，完全當這個哥哥不存在。
沒有跟他討債已經是仁至義盡。
為了生存，張達用所剩不多的錢頂下一間小店自己當起老闆，但簽證快要到期了，到時候要是有了不良紀錄，肯定會影響他成為美國人的夢想。
『老闆想要成為馬紹爾人還有兩條方法哦！』他的員工勞絲跟他說。
『還有什麼方法？』
『嫁娶跟領養。』
『娶馬紹爾人？』
『對啊！島上很多人都是這樣拿到身份的！最好是娶一個馬紹爾女人，然後跟她生一個寶寶，寶寶記得帶去美國生，這樣孩子出生就是美國人了，你要持有馬紹爾護照或美國護照就更簡單了！』
勞絲意有所指，她雖然有三個孩子，但她與男友並沒有結婚，只要老闆願意接受她，她也可以擁有台灣護照。
『領養呢？』張達不是白痴，他早就看穿勞絲這頭河馬覬覦自己，他可沒那嗜好。
『領養要在孩子出生前辦好手續，領養之後就視同買斷，孩子歸你，有馬紹爾護照也有台灣護照。這樣以你也能申請馬紹爾護照，而且美國外交部通常認同領養大於娶馬紹爾人。』
『為什麼？』
『不知道，我也是聽說。』
『幫我找個孕婦吧！』張達興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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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到底還不還錢啊？』我對著甫升店長的修瑟琳抱怨，她的工作之一是要幫我去討回欠款。
恰恰的、珍妮佛的、勞絲的、白蘭的、寇特妮的……她還沒要回半毛錢，我很不滿。
我實在不想再撞見哪個島妹在我面前寬衣解帶，想要用身體還債。
已經是所有欠債人裡最標緻的珍妮佛都被我拒絕了，其他人我更是完全敬謝不敏！
『白蘭在醫院。』
『生病？』
『生小孩。』
『她有懷孕？！』我有點不可思議，岳母同樣吃驚。
『有啊，她離職的時候大概六個月了。』
我努力回想，那個瘦得像骷髏的女人那時居然有六個月身孕？見鬼了。
『哦，還有，』修瑟琳似乎想到什麼，『寶島的小老闆領養了她的小孩。』
『錦航？他幹嘛領養？』
『不是錦航，是老的。』
『張達啦！』岳母已經聽懂，我眼神等候解釋。
『錦航一家都來這島上多久了，早就有馬紹爾護照了，除了那個被趕出去的張達以外，他們沒必要領養小孩。』
『領養小孩幹嘛？』
『這樣要申請馬紹爾護照就很快啦！』
『如果我要申請馬紹爾護照也要領養嗎？』我其實沒有很想要，只是抬槓開玩笑。
『你傻啊？你想申請隨時可以啦！』
我還沒意會過來，岳母繼續調侃。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你不是已經娶了個島國之花，又生了個馬紹爾娃娃了嗎？』
哦…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