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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二月二十日,我接到媽媽傳來的噩耗。爺爺過世了。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從小有四老,應該可以算是寶庫。

有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陪伴長大是種難能可貴的幸福,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體會到這也將會成為一種課題。

畢竟,我必須面對有天他們必然會離開人世的事實。

外公在我攜家離開台灣後的兩週後的十月十日辭世,自從他走出浴室滑了一跤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過了。

我離開台灣前,幾乎每天都跑去醫院陪他聊聊天,但我沒有送他最後一程。

 

我也沒機會參加爺爺的告別式。

這樣表白或許有些不孝,但我心中其實一直有個先後順序。

本應該排在最後一位的爺爺,也是因為摔跤導致腦溢血,然後就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

得知噩耗的我用了七天的時間,每天在粉絲專頁上發表一篇與爺爺有關的故事,來向大家介紹我心目中那位逝去的英雄。

以下,是那七篇故事。

爺爺,我每天都很想您。

 

2018/2/20

今天一口氣介紹三本童書:《爺爺的天堂島》、《爺爺的天堂筆記本》和《雲上的阿里》。
這三本書一起介紹的原因在於,它們都是在介紹「死亡」。
當這些書出現在書櫃裡時,我曾一度疑惑。
「為什麼童書要跟死亡扯上關係?」標新立異嗎?「她還這麼小,需要知道這些嗎?甚至她懂嗎?」我其實有些不滿。
「你不要小看小孩子的理解能力,」Lia媽解釋,「而且根據研究,提早讓小孩認識死亡對於她的發展⋯⋯」後面我忘了,Lia媽在育兒方面下足了功夫,只愛看小說的我沒有質疑的權力。
這三本童書的畫風不同,但都毫無意外的成為小魔頭首選的睡前故事之一。硬要排名的話,她最喜歡《爺爺的天堂島》

《爺爺的天堂島》講述著小孫子和爺爺坐著由房子變成的大船航行到一個無人島冒險的故事,然而爺爺在最終告知孫子他想要留在島上生活,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故事。
小孫子在離別前問爺爺:「你不會孤單嗎?」
爺爺看看四周,紅毛猩猩、長頸陸龜、大嘴鳥、鸚鵡、大象⋯⋯還有滿山遍野的鮮花、參天大樹和溪流瀑布,爺爺用安慰的口吻對孫子說:「嗯⋯⋯我想我不會喔。」
我想,作者或許是想傳達「天堂是美好的,死亡並不寂寞」給小朋友們吧?
小魔頭特別喜歡大嘴鳥,和總是躲在孫子身邊的小灰貓。

《雲上的阿里》中的亡者比較特別,牠是隻小綿羊,而傷心欲絕躲在家裡的則是綿羊媽媽。
小魔頭在讀完第二遍後,就知道每次讀到綿羊媽媽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時候,她會跑去抱著Lia媽說:「媽媽不哭哭喔!」
故事中的設定,是說每位往生者在經過雲上的奈何橋前,要捨棄掉隨身攜帶的最重要的物品。表示忘記前世記憶的意思
而小綿羊阿里卻不想忘記媽媽,而牠頭上只有去年生日時媽媽幫牠做的一頂小皇冠。
牠剃去身上的羊毛做成一條繩子,從雲上爬下來,跑回家找媽媽。雖然媽媽看不見隱形的阿里,卻意外地給了她活下去的動力。她想起跟阿里之間未完成的約定,於是她趕在阿里度過奈何橋時,頭頂的小皇冠消失前完成約定,也讓阿里能帶著媽媽最後的禮物上天堂。
白髮人送黑髮人是非常悲慟的事,尤其對方是孩子的話。我想,作者想要傳達的訊息是「母愛是唯一不能被抹滅的記憶」。
這本書至今Lia媽仍不敢唸給小魔頭聽,仍由我負責。因為她實在太愛哭了。

《爺爺的天堂筆記本》是一本有趣的書,畫風沒有前面兩本精美,著色也相對單調,但資訊量卻是最豐富的一本。
故事開宗明義指出「爺爺過世了」,孫子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一本名為《死掉以後該怎麼辦》的筆記本。不是死亡筆記本喔!
筆記本裡密密麻麻地記載著爺爺對於死後的計畫,包括他的穿著打扮,對於天堂的憧憬,對於神明的期待,打算以怎樣的方式偷偷跑回來人間探望家人,打算投胎成什麼,還有他想要仍在世的家人幫他做些什麼等等。
聰明的孫子讀完了爺爺的筆記本,一時之間以為爺爺很期待死亡,但又轉念懷疑「爺爺是否只是因為害怕孤單,所以才用歡樂的念頭武裝自己呢?」
雖然他沒有答案,但他也決定效仿爺爺來寫一本屬於自己的《死掉以後該怎麼辦》的筆記本。
小孫子正要提筆,又想到他其實有很多事情想在還活著的時候完成,所以他就著筆開始寫《活著的時候想完成的事情》

死亡雖可怕,但沒有人能夠避免,早晚終將面對,那既然無法避免,或許我們也不該感到畏懼。
親人過世是件令人難過的事,想到曾經朝夕相處的人再也見不到,會鼻酸、眼眶泛淚甚至痛哭流涕。但再多的眼淚也喚不回過世的人。
我們能做的,只有記住他們對我們的好,記住一起經歷的酸甜苦辣,讓他們永遠地活在我們心中。

 

2018/2/21

【我的特務爺爺】

幾年前爺爺生了一場怪病。

他全身發癢,手腳都被他抓得紅腫流血。

台大醫院的權威們在經過幾次精密檢查後,只得出「白血球飆高三倍,肯定有哪裡發炎」的結論。

哪裡?沒有一個權威找得到,但爺爺得持續住院觀察。

那時的我研究所準備畢業,放假很有空,所以我幾乎是照三餐往醫院跑。陪爺爺看電視聊天,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在場,讓他好好休息。

最終,權威們在爺爺做完大腸鏡後,在腸道上發現一些瘜肉

「可能就是病源吧?」我看穿他們也不確定的神情,畢竟四肢發癢跟大腸瘜肉硬要扯在一起似乎有些牽強。

不過其他長輩還是決定切除瘜肉,預計切除40公分。

結果切掉了85公分。


爺爺的術後恢復狀況不穩定,好幾度住進加護病房,畢竟年紀大了。

嗎啡讓爺爺產生幻覺,他告訴我面前的窗戶外有一個綠色頭髮的魔鬼說要帶他走。但他指的方向是天花板,而且加護病房根本沒有窗。

「有三把刀嗎?」我刻意開玩笑,結果只有小表弟笑得出來,因為連我都差點哭出來。

「馬英九跟郝龍斌要派人來抓我!」仍受嗎啡控制的爺爺又一次用氣音跟我說,他也跟其他家人這麼說,連所有護理師也都知道了,但沒人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抓你?你把錢藏哪裡了?還是機密文件?」我還在開玩笑。但爺爺只是搖搖頭。所以到底是什麼秘密啊?

難道你是長江一號?

「我媽媽來看我了。你怎麼這麼沒禮貌,都不打招呼?」

我再也受不了這些胡言亂語,起身離開加護病房,跑到醫院外嚎啕大哭一場。我以為我就要失去他了。


爺爺是我為數不多真心敬愛的長輩之一,好在他過些日子就逐漸恢復正常,也順利出院。

我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那些嗎啡囈語。

雖然我還是很在意他到底曾經是不是個金牌特務呢?

 

2018/2/22

【爺爺的小秘密】

爺爺是個意志力非常堅強的人。

曾經是個老菸槍的他在退休的那天起,將他抽了幾十年的煙斗折斷,從此戒菸。

對於吃素這件事也是。

爺爺為何如此敬愛他的岳母(我阿祖),是一個我不曾細問的往事,總之,原本愛吃肉的爺爺在阿祖過世後,便開始吃素。

我不反對吃素,但對於被強迫吃素,仍有些反感,任何事情只要是被迫的,會產生反感也無可厚非。我不喜歡素食餐廳裡的味道,至今也無法形容其味道,或許那就是加工食品油炸後的怪味道吧?

同樣吃素的奶奶會煮素雞、素肉、素肉丸,我不理解既然選擇吃素,卻又要吃有肉的形象的素食的邏輯;等家規立下「家中全面禁帶葷食」後,這類加工品更是層出不窮地每天擺滿餐桌,像是一種對食肉者的補償,回到家總能聞到濃濃的寺廟線香味和素食餐廳的油炸加工品味。

爺爺其實也不愛吃素肉,我曾不只一次偷瞄到他對著素火腿皺眉,但他僅止於此,從不多說半句怨言。

有什麼吃什麼,我也如此。

他總是埋著頭安靜地狼吞虎嚥,然後第一個離席,回去看電視。



由於前幾年的一場怪病,讓爺爺從鬼門關前走了個過場,爺爺的行動力不再像以往,食慾也衰退,連氣色都陰沈昏暗,但不知為何又開始容光煥發。

某天爺爺心情的心情特別好,電視播放的不是美洲豹追羚羊的國家地理頻道,也不是介紹二戰美日戰機坦克互毆的Discovery,而是綜藝節目。

「心情這麼好?」我問正對著電視機傻笑的爺爺。

爺爺轉過來對著我俏皮地眨了眨右眼,然後注意力又回到電視節目上。

「爺爺今天心情這麼好?」我問姑姑,姑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而一旁的妹妹也露出曖昧的笑容。

有不能說的秘密。

「剛才我們帶爺爺去吃牛肉麵!」姑姑最終還是忍不住告訴我實話,當我驚訝地望向爺爺時,他只用一隻手頂著嘴唇,然後又俏皮地眨了眨眼。

「爺爺自從生病後就很虛弱,而只吃素菜又補充不到必要的營養,所以你大伯就偷偷地帶爺爺去吃點牛肉補身體,所以爺爺的身體才恢復地這麼快,」姑姑跟妹妹一起壓低聲音,「不要讓你爸跟奶奶知道哦!」

原來讓爺爺加速康復的,是肉類蛋白質啊?

但為何我是倒數第三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啊?

而且我怎麼可能會去跟我爸講?

明明我的口風就很緊,我有些不滿。

「誰叫你都不愛回家?」姑姑直白調侃,我聳肩默認。



「欸,爺爺,」房間裡傳來奶奶的鼾聲,現在是下午兩點,爺爺還沒吃午飯,我碰巧也沒吃,「要不要跟我出去吃飯?

爺爺聽了眼睛亮起來,但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奶奶的房間。

「睡著了,我會請伊瑪(看護)幫忙把風,放心吧!你餓不餓?」

爺爺又對我眨了眨眼,躡手躡腳地像個小偷般溜出家門,所以我也很配合地用緩慢且無聲的方式把門帶上。

星期天,放假天,牛肉麵店沒開。

但是拉麵店有開。

「拉麵合你的胃口嗎?沒有牛肉耶。」我有點失望跟愧疚。

「都可以,就吃這個吧!」爺爺大步地走進拉麵店。

我們各點了一碗熱騰騰的豚骨拉麵,還多加了叉燒,爺爺吃得津津有味,整碗連湯汁都喝得一乾二淨。

「多少錢?」吃撐了的爺爺準備掏錢。

「不用啦,我來就好。」

「哇,三十年來第一次給你請客耶!」爺爺的眼睛笑成一條線,我看見他齒縫還卡著肉絲。

「你牙齒上有肉絲,趕快弄掉,不然奶奶會發現!」

「發現就發現!」爺爺賭氣,但身體倒是很誠實地趕快摳去肉屑。「好吃耶,這家。」

「這可是台北十大有名的拉麵店之一唷!」

「真的啊?那我們下次再來吃!千萬不要跟你奶奶說啊!」爺爺意猶未盡地說。

「我口風很緊的,放心!」我立正敬禮。然後被拍了一下後腦勺。



可惜,長期持家的奶奶把爺爺管得太緊,而我回家的頻率也少,一直到我離開台灣,都再也沒有機會跟爺爺偷溜出去吃拉麵。

有次正準備出門,卻被剛好睡醒的奶奶抓個正著。

「你又要偷跑出去吃肉啊?」奶奶質問。

原來奶奶知道啊?我吃驚但不動聲色。

事後爺爺跟我說,長期吃素的奶奶鼻子對肉很敏感,聞得出來他有沒有吃肉。

「沒有啦!散步啦!」然後爺爺轉頭過來對我做了個伸舌頭的鬼臉,偷偷指著他身後矮小的老太婆。我無奈地會心一笑

 

2018/2/23

【爺爺的特技】

身為工人的爺爺曾經參與過十大建設,據說第一高速公路中南部段有很長一段是由他們的工程部門搭建的。

小時候的我不懂,以為他參與了所有十大建設,爺爺只說:「我哪有這麼有空?十大建設需要多少人一起努力啊?」

想想也是。雖然只是一段高速公路,但他確實是對台灣有貢獻的人。

對於爺爺的過去我知道的不多,因為他不是那種愛提當年勇的老人,他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大家說話,但若仔細觀察,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對正在進行的對話的看法。

爺爺非常會翻白眼,翹楚的咧!除非他實在聽不下去,否則他絕不插話。

家庭聚餐的主角鮮少是爺爺,他只負責吃飯,然後抽離等睡覺。

某次聚餐的話題繞啊繞,從高爾夫球、佛教、虛無飄渺的大道理、高爾夫笑話、更多佛教跟高爾夫⋯⋯不知怎麼繞,話題居然繞到爺爺身上,爺爺抬起頭,表示他有在聽,但僅止於此,他的事蹟仍由別人代言。

大伯興致勃勃地說:「你們不知道爺爺有個特技吧?」

「什麼特技?」忘了是誰問的,反正不是我,我通常也是不發言的其中之一。

「爺爺以前在沙烏地阿拉伯的時候是開叉車的,叉車你們知道吧?就是那種倉庫裏叉啪啦的那種工程車,」大伯手腳並用地說,「他們在工地的時候都會喝啤酒,徒手開瓶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小case了,所以爺爺就練成了用叉車開瓶的技巧。」

「好酷哦!怎麼開?」

「就用叉車的兩個叉頭啊!爺爺會把啤酒一整排立在地上,然後利用槓桿原理頂住瓶蓋,就這樣啵啵啵,酒瓶一個個被打開。」

幾年後我在大陸的某個節目上看到大伯所敘述的特技,只是對方用的是挖土機,當酒瓶一個個被撬開,我便想像著坐在上面操作的人是爺爺。

哇,好帥氣啊!

 

2018/2/24

【左撇子的爺爺】

越想越覺得,我的個性其實最像爺爺。

他是家中除我以外唯一的左撇子,而他也很固執且沈默寡言

在有人吐槽前,我先解釋,我在家真的是惜字如金。

由於是左撇子,所以從小比腕力都很少輸,但也勝之不武,而只要換比右手,我就成了常敗將軍。


我從小就壯(明明是胖),所以力氣也比同齡人大。印象最深刻的是國小畢業後,某次和幾個同學約著回學校探望老師,然後老師順便要我們帶學弟妹們去上體育課,讓她可以利用時間改改作業。

現在回想,朱老師大概只是想睡個午覺吧?沒所謂啦,雖然小時候藤條沒少挨,但我們都很喜歡朱老師。

國小時男生最喜歡玩什麼?沒錯,就是躲避球!那時的男生每個都自以為是鬥球兒彈平,丟球前還要很中二地喊出必殺技的名稱。

朱老師的新學生有四十個人,而我們只有六個,但這些小我們三歲的小屁孩卻不是省油的燈。

「學長,我們全班打你們六個!你們只能用左手!」明顯是班上帶頭作亂的男生賊賊地喊道。是啊!對啊!的回應聲此起彼落,男女皆是。完全是種以多欺少的局面。

朋友們瞄向我,賊笑後說:「好啊!」

雖然我從來就不是班上躲避球最強的選手,但因為我跟爺爺一樣是左撇子,而且是少數沒有被家長強制糾正過來的左撇子,所以我的球一直都特別難接。畢竟旋的方向不同嘛。

只有六個人的我們還是有點寡不敵眾,而且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先不把球給我,刻意丟出軟趴趴的左手球給學弟妹閃,三個人很快地就被打到場外,加上原本就在場外的人,場內只剩我和另一個人。

「趕快把他們解決掉吧!」仍是那個發號施令的小鬼頭,要是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未來肯定是個霸凌者。

我接住了迎面而來的球,然後故意放在右手,那個男生大叫抗議:「只能用左手」,我看到外場的朋友已經忍不住快笑場了,於是我將球換到左手,然後用腰力配合腕力將躲避球砸出去。

一砲三響,兩男一女被擊出場外,而球權還落到我場外的朋友手上,他成功地擊殺另一個小屁孩,順利回到場內,但學弟妹們原本戲謔的笑容已經逐漸消失。

「他是左撇子!他會用火焰殺球!」某個屁孩喊道。火焰在哪?

有人大叫不公平,要求我換右手,我只聳肩接下軟趴趴的球,繼續屠殺面前那團自以為狼群的小綿羊。

比賽結果,由我們勝出。

「吼!不公平啦!」帶頭的屁孩抱怨,他被我正中額頭。

「四十打六就比較公平。」我回得他們啞口無言。

這故事跟爺爺有什麼關係?除了我跟爺爺一樣都是左撇子以外,一點關係都沒有。


「爺爺!來比腕力!」我時不時地就找他挑戰,畢竟也只有他是左撇子,這樣比較公平。

但其實也不公平,他會老,我會大,而我已經三十歲了,而爺爺才大病初癒沒多久。

我一定要贏過他!我從來沒贏過他,他力氣好大。

爺爺緩緩地伸出左手聳立於茶几上,我磨拳擦掌地熱著身,然後雙掌緊握。

比賽結果在電光火石間分出勝負。

爺爺的手背朝上,將我的手緊緊地壓在桌面。

我仍舊贏不過他。

「你怎麼力氣還是這麼大?」

「我以前每天扛多少水泥啊?」曾經是工人的爺爺自豪地說。「330比零!少年仔,你很弱捏!」

「蛤?你還有在算啊?」我早就放棄了,只求一勝。

爺爺露出賊賊的笑容。

 

2018/2/25

【爺爺與胡椒餅】

1998年搬離了我住了六年多,大人們天知道住了多少年的永吉路「舊家」,來到忠孝東路底端再過去一點的汐止「新家」。

搬家了,戶籍仍留在原地,所以我從小就成了比上班族還早出門的通勤族。爸媽都要上班,所以爺爺成了送我和妹妹上下學的司機。

住得遠,所以得起得早,七點四十五上課的我,五點半就得起床,六點多就得出門,否則會趕不上早自習。

住得遠,所以爺爺總是在校門口接我,無法跟許多同學一起放學走路,自然少了放學後的休閒娛樂。

下午忠孝東路四段、五段、六段、七段⋯⋯隔天再七、六、五、四⋯⋯日復一日,我的生活就這樣兩點一線了很多年。


我人生的第一口胡椒餅是爺爺分給我吃的。

正如我也永遠記得人生的第一口咖啡、第一口酒是誰給我的一樣。

我的腦子總是會記得這些奇怪的小細節。

南港的某個巷弄內那間早餐店就是爺爺發現的,那家店開啟了我對胡椒餅的愛,也開啟了我愛吃辣的味蕾。

早餐店門口有一個暗紅色的大鐵桶,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冒著煙的鐵桶還比我高,我想搞清楚上身只穿圍裙的老闆在桶裡變什麼魔術,所以爺爺就吃力地把我抱起來讓我看個夠。燒著炭的鐵桶內壁上貼滿了香噴噴的燒餅和胡椒餅,老闆一邊取出烤好的餅,一邊用手沾水將新的餅貼上炙熱的鐵壁上。

爺爺買了一個胡椒餅和兩杯豆漿,我喝著豆漿,爺爺將餅皮撕開,一股熱氣衝了出來,爺爺的眼鏡瞬間起霧。爺爺將餅交到我手上,提醒我很燙要吹一下。我照做,但還是被燙到舌頭。

胡椒餅好好吃,我們很快地嗑掉了胡椒餅,然後又意猶未盡地買了第二個。從此每個星期一和四放學後,就成了我和爺爺的胡椒餅日。


升上國中後,我學習著搭社區巴士轉公車上下學,212、270或是263成為我的通勤工具,但爺爺仍是我的鬧鐘。

他總是比我早起,絕不允許我賴床,然後在我手中塞好早餐就趕我去搭車。

「今天是星期四哦!」爺爺會在門口跟我道別時說。

沒人聽得懂,或許根本沒有人在聽,我也懶得解釋。

我握緊掌中爺爺偷塞給我的四個十元銅板,那剛好可以換兩個熱呼呼的胡椒餅。

一人一個。

 

2018/2/26

【再見爺爺】

馬紹爾飛關島的班機是每個星期的二四六上午,於是我每二四六的一早就背著背包到機場報到。

因為買不到機票,所以Melody要我直接到機場碰運氣。

「總是有人會臨時退票的。」Melody和她的絕對值這次失靈了,這幾天都沒人退票。

「今天班機也客滿。」地勤小姐告知,我甚至不用開口,她已經回答太多遍了。

「錢不是問題。」我說。雖然來回機票要13萬台幣絕對是個問題,但爺爺對我來說很重要。

「沒有位子。」地勤小姐聳肩,她準備下班了。

原本聽說要提早45天訂票是誇飾法,現在知道所言不假。

我還是會嘗試,但我不能保證能趕回去。

爺爺,今天是您離開後的第七天。

我用我的方式懷念您,希望您會喜歡。

自從聽說您跌倒撞到頭,有輕微腦溢血而且神智恍惚時,我當場就哭了。

接著得知您因肺炎入院,我仍認為您會康復,像上次那般不小心洩漏自己特務身份後,再若無其事地出院。

可能您的好運用完了吧?至少您是平靜地離開。

至少您不用擔心馬英九或郝龍斌會來抓您了。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比起那些說得多做對的少的人,您是家中最有智慧的人,更是少數能讓我感到放鬆的家人。多年在外漂泊的日子,您也是我一直掛在心上的長輩之一。

沒想到,這兩年多來變化會這麼大,我居然沒機會再帶您偷偷去吃拉麵了。

帶著比腕力的全勝紀錄偷跑,一點機會都不留給我,這還蠻過分的,不過算了,就算我趕得回去,八成還是會輸吧?

謝謝您曾經載著我忠孝東路走千遍,雖然長大後很少再到六段以後,但每當經過,總會有滿滿的回憶。我還是很愛吃胡椒餅,但跟回憶裡的味道不太一樣。

《爺爺的天堂筆記本》裡的爺爺計畫偶爾變成隨風飄過的塑膠袋、蘋果或是桂花樹來探望孫子,那您會變成什麼呢?開心農場的光害很少,滿天星斗,而且院子裏有很多椰子蟹跟石龍子哦!考慮一下。

這兩年來,眾星捧月的小魔頭依舊人見人愛,已經是島上的小明星了。

她絕大多數的人都記得,而且並沒有忘記爺爺奶奶哦,每次看到照片都還是會叫「阿祖」!

她也喜歡熬夜,每天都要把體力耗乾了才肯睡。「貓頭鷹」這個您給我取的綽號,現在要交棒下去啦。

雖然我還是每天必須唸《爺爺的天堂島》給小魔頭聽,但我還沒跟她說您已經過世了,我打算等她長大一點再說。

爺爺,再見。
我跟Melody還有小魔頭都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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