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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船前的紀念照)

 

 

生長在四面環海的小島上,島民天生水性就比一般人好。
環狀的小島內海海邊時常能看見孩子們男男女女脫光身子在海中戲水,最小的不過兩歲左右。
雖然我們時常帶小魔頭到海邊玩水,但「決定」要怕水的小魔頭通常只肯在海邊玩沙,偶爾能隨著潮水踏水,我們都視為是一種進步。
或許翻船的陰影導致她怕水,所以這怪不了她。
要怪,得怪我。
 
環礁內的某個小島是平時週末我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和一般公共海灘不同,一人三十塊錢船資加清潔費,就可以租下整座小島,戲稱自己擁有私人海灘。
海灘上的所有設施都能任意使用,為了能讓小魔頭玩水,我拖了艘獨木舟,在她面前獻寶。
小魔頭上鉤了,她興奮地吵著要一起划船。
「妳要不要帶她去?」我問穿著粉綠色比基尼的美麗,她正在做日光浴。
「不要,你帶她去比較安全。」
也是。開車技術那麼出名,開船應該更可怕。還是我來吧。
我讓小魔頭坐在前面,船槳用力沙地一撐,綠色的塑膠獨木舟就這樣滑入海中。
小魔頭興奮地指著天空的雲、拍著蔚藍清澈的海水,找尋著躲在珊瑚內的小魚。
我不敢離岸太遠,兩百公尺左右的距離對我來說還算是安全範圍。至少對小魔頭來說是。
「妳看,」我指著右前方橘色珊瑚礁旁一條游動的生物,「那個好像是獅子魚耶!」
「獅子魚。」小魔頭完美複製。
我感覺屁股濕濕的,但並不以為意,畢竟都在海邊玩了一整天,衣服哪可能是乾的。
直到我發現自己我雙腿浸泡在海水中,才發覺苗頭不對。
我轉身檢查船尾,不知何時半個獨木舟已沉入水中。
這時,我們離海岸距離大約三百公尺。
船下沉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半個身子已經被水淹沒,而歡天喜地的小魔頭卻還毫不知情地找著魚。
「寶寶,抓緊喔!」我下達指令,迅速地調整船頭,用力地往岸邊划。
船頭終於也被大海吞噬,失去浮力的塑膠獨木舟隨著浪左傾右斜,翻覆是幾秒內的問題。
該棄船了。
「寶寶,憋氣!」我將槳扔入水中,雙手抱緊小魔頭,兩腳一蹬踢開正在翻肚的小舟。
我瞬間被大海掩蓋,吃了不少口紮實過鹹的海水,但高舉著的雙手一直讓小魔頭的頭部保持在水平面上。
「爸爸!爸爸!」小魔頭緊張地叫喚,我趕緊穩住陣腳,浮上水面安撫她。
「爸爸在這裡,妳有沒有事?」
「沒事。」小魔頭眼神充滿著驚慌,「我要找媽媽⋯⋯媽媽⋯⋯」
美麗也發覺事態不對,緊張地在岸邊大喊,我實在聽不清楚,也沒空理解內容。
「不怕,爸爸現在帶妳去找媽媽!乖喔!」
我用右手將她扛在身上,側著身用空出來的左手使勁往岸邊划,小魔頭緊緊地抓著我,纖細的指甲嵌進我的肌膚。腎上腺素阻絕痛楚。
退潮。時機很差。
我每游出一公尺,就被海水拖回五十公分,而為了確保女兒安全的我,又為此吃了不少口水。
我的腳踢到一塊尖刺的珊瑚礁,似乎被刮傷,鹽水刺痛著傷口,但那是我能找到唯一的立足點,我忍痛用腳趾夾住珊瑚礁,然後四處尋找救兵。
我記得海面上剛才還有其他獨木舟,一轉頭果然看見躺在獨木舟上做日光浴的安德莉亞。
安德莉亞是穆勒家族的千金之一,也是島上有名的大美女。因為那頭茂密澎捲的黑長髮,小魔頭拒絕叫她安德莉亞,而一直叫她Moana。
真的蠻像的,畢竟Moana本來就是以島民做為原型去設計的。
「Moana!不對,」習慣了,口誤,「安德莉亞!」一口海水灌進口中。「來幫我一下!咳!咳!」
安德莉亞聞聲,看向我們,看見小魔頭在水中浮浮沉沉,她趕緊翻身,趴在獨木舟上用雙手作槳迅速朝我們逼近。
水性真好。手划的,比我用槳還快。
「請幫我把小魔頭先送回岸邊給美麗。」在安德莉亞接過小魔頭時,我吩咐,「麻煩妳了!」
「Ok, will you be ok though?」在確保小魔頭安全無誤,安德莉亞反過來關心我的狀況。
「我沒事,先把她送回去就好!」
安德莉亞突然縱身跳下水,我還沒理解原因,就發現載著小魔頭的獨木舟正快速地向岸邊移動。
原來,沒有槳的安德莉亞用自由式加蛙腿的方式迅速有效率地推著小船破浪前進。
水性也太好。還真的是Moana了。
小魔頭安全地回到岸上,在岸邊的美麗急得快哭出來,一把抱緊女兒。
我拖著翻肚的獨木舟回到岸上,腳底被珊瑚割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不打算驚動美麗。只希望不會感染珊瑚弧菌。
「爸爸掉進水裡了!」小魔頭指著海裡掙扎的我,「爸爸把我抱起來,然後Moana救我。」
「謝謝妳,安德莉亞。」
「不客氣。不怕哦,妳是個勇敢的小女孩,對不對?」島國美女撥弄著小魔頭的頭髮,小魔頭終於笑逐顏開。
我瞥見癱倒在沙灘上的綠色獨木舟吐著水,原來船底年久失修早已龜裂,沈船只是剛好而已。
所以不是我太重。
當然,經過這個事件,小魔頭又花了三個多月才肯再次靠近水。
獨木舟當然也被她視為是眼中釘,連我們都不准接近。
 
***
島民水性好,抓魚技術當然了得。
基本上是天賦技能,不用點就滿格。
在小魔頭怕水的這段期間,我應邀去內海釣。
「我沒帶釣竿耶。」其實老王原本有一副上好的釣竿,但多年前他曾經在岩釣的時候被魚拖下海,從此岳母便禁止他從事任何跟釣魚相關的娛樂,釣竿自然也送人了。
約我釣魚的島民,是島上最大的貨運公司和建築公司董事長羅密歐。他是克雷蒙家族的這一代的掌權者之一,而克雷蒙家族也是唯一不屬於四大家族,卻能跟他們平起平坐的外來勢力。
克雷蒙家族是猶太血統,精明,而且非常會賺錢。
聽到我說釣竿,他和一幫朋友都噗哧一笑。
「我們也沒有啊!」一個缺了門牙的島民大笑。
「我有啦,但釣竿不好用啊!」羅密歐搖頭,「有這個就夠了。」他從口袋拿出法寶。
想想也是。釣魚竿這種奢侈的高級工具一般島民根本買不起,買了也只會被借走,一旦被借走,這輩子大概就無緣再見了,所以島民多半不用釣竿。
羅密歐口袋藏著的,是一綑釣魚線。
「這個才叫做效率。」羅密歐微笑時總會露出左半邊的那個金色虎牙,凡事都可以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島民居然跟我談效率,這也真的神奇了。
「怎樣有效率?」我問。
「我們是打算在岸邊聊一整天嗎?」羅密歐搭著我的肩,推著我上船,「等著看就知道啦!欸,你!」他使喚著一個胸口刺著一條旗魚的島民,「多拿些石頭!準備開船!」我看著每個島民手中不知何時都多出一綑折射陽光的釣魚線,負責開船的島民已發動引擎。
最後上船的旗魚男抱著一袋沈甸甸的石頭,每顆都有拳頭大。
我納悶地看著這些石頭,他們賊賊地對著我傻笑。
 
 
原來釣線上的光線折射物是一個個釣鉤,每綑釣線上至少有五到八個釣鉤。
我認同他們所謂的效率了,這樣確實比一隻一隻釣來得快。
一直到了海中央,我才想到一個致命的問題。
魚餌呢?
「蚯蚓呢?」我問,食指學蚯蚓勾了勾。
島民們再度被我惹得哄堂大笑。
「Jerry實在太有趣了!」海龜先生大笑。他的左手臂上刺著隻圖騰海龜。
「你以為多多一路上都在幹嘛?」羅密歐指著在船尾跺著黃鰭鮪魚的多多。
我本來也想問,既然要釣魚,幹嘛還要帶一條三十公斤的黃鰭鮪魚,那可是一條在台灣至少有近萬元價值的好魚呢!
「不是生魚片?」
「你要吃的話,我們也不介意啦,只是我們沒有帶醬油啊。」缺牙哥大笑。「但那些就是魚餌,所以你省著點吃啊!」
一條台灣一公斤要賣三百元的黃鰭鮪魚,被島民拿來當魚餌?奢侈啊!
不過對於島民而言,島上的魚價不像世界其他各地般分門別類,這裡是論斤論兩的,管他是世界保育類的龍王鯛,還是一般普遍的龍利魚,在小島上都是同一個價格。而且這條肥美卻被剁碎的黃鰭,了不起只要三十塊錢。
更可能是免費。
「這是我昨天釣到的魚,是上好的魚餌哦!」海龜先生自豪地說。
果然是免費。
「我們先示範給你看哦。」羅密歐燦爛地說。
我看著島民們一個個盤坐在小船上,頂著烈日低著頭專心解著糾纏的釣線,旗魚男一直被釣鉤刺傷,海龜先生和羅密歐倒是已經準備就緒。
他們跟多多領了一大把碎魚肉,分別勾在各個釣鉤上,海龜先生拿出先前準備好的石頭,貼上更多的紅魚肉,然後將掛滿魚餌的釣線緊緊纏住石頭。
海龜先生的其中一個釣鉤上勾著一塊黃底綠背的海綿,他已習慣我多次迷失的眼神,開朗地晃著海綿。
「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裡~」
「海綿寶寶!」大夥齊唱,然後大笑。
哦。內含梗來著。
噗通。海綿寶寶回家了。
一顆顆纏滿魚餌的釣線石頭落水了。
原來石頭的作用類似錨,而貼黏其上的餌是誘餌,順便將釣鉤藏入其中。
聰明啊!我暗自佩服。
不一會功夫,羅密歐開始收線,海龜先生也似乎有了收穫,連慢吞吞的旗魚男跟最後才加入的多多都開始收線。
羅密歐的成績是兩條、海龜先生兩條、旗魚男一條,多多四條。
才出海不到二十分鐘,首釣不到五分鐘,我們的船上已經多了九條魚。雖然最大的不過手掌大,但這果然是可怕的效率。
「換你試試看吧!」旗魚男遞出他的釣線,海龜先生馬上阻止。
「你才釣到一條,爛釣線。用我的吧!」
「你們爭個屁啊?」羅密歐燦笑,金虎牙閃閃發光,「我這裡還有一條備用的,你拿去用吧。」
主事者說話了,小弟們當然是接受。
多多剁了更多魚肉,大夥一人豪爽地抓了一大把,粘板上的黃鰭露出一大塊白骨,上面停滿了發亮的綠頭蒼蠅。多多大刀一揮,切斷只剩骨頭的魚尾,準備扔下海。
「等等!」我急忙阻止,「那段給我。」
「這麼大塊的骨肉,小魚咬不到釣鉤的啦!」旗魚男搖頭。
「反正我八成也釣不到,讓我玩個爽嘛!」
旗魚男聳肩表示:隨你。
噗通。他的釣線重新下海,其他人也迅速跟進。
我花了十分鐘才終於小心翼翼地解開釣線,勉為其難地徒手抓起一把爬滿蒼蠅的魚肉丟在石頭上。要壓一壓哦。又釣起三隻旗魚男提醒我。我將所有魚鉤上都勾滿魚餌,其中一個鉤上那半截魚尾巴。
噗通。我終於加入海釣競賽的行列,完全志在參與。
沈默寡言的黑馬多多仍是冠軍,以八條遙遙領先,他第二釣的成績就是五條。
羅密歐三釣的總成績是五條,其他兩人各得四條,船板上一堆活魚活蹦亂跳。
「你該收線了啦!」海龜先生提醒。
「但我都沒感覺到動靜啊。」
「那是因為你的魚餌都被吃光了。」旗魚男訕笑。多多繼續剁肉。
「好像有東西。」我指尖感覺到壓力,趕緊開始收線。
第一個勾子的魚餌果然被吃得一乾二淨,第二個、第三個也是,但抽力還在,而且越來越緊。
「好像是大魚哦!」羅密歐分析著。
「可能哦!」海龜先生認同。
「你再不快點,大魚要跑了啦!」旗魚男耐不住性子,過來加入收線的行列。「好重。」
「靠!」海龜先生。
「這是⋯⋯」旗魚男。
「難道這是⋯⋯」我。
「鯊魚。」多多破題。
一條身長約二十公分的灰色小鯊魚,緊咬著我用來製造笑果的鮪魚尾巴,大夥都笑不出來了。
「新手的好運氣啊!」旗魚男讚嘆。「快拉上來!」我開始使勁。
「別鬧了。」久久沒出聲的羅密歐一個箭步上前,手中多了一把剪刀,喀嚓一聲,剪斷的釣線和鯊魚一同掉回水中。
「Jerry不懂就算了,你瞎起什麼鬨?」羅密歐怒斥旗魚男後,轉身跟我解釋。
「馬紹爾是禁止捕釣鯊魚的,鯊魚是這裡唯一的保育類動物,要是被抓到,一隻可以開罰⋯⋯總之罰很重。不過,」羅密歐輕佻的笑容再次回到臉上,「第一次海釣就釣到鯊魚,確實蠻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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