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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烈陽怎麼曬都無法再讓自己變黑,沐浴乳倒滿全身也洗不去塞滿毛細孔的魚腥味後,格綠終於盼到下船的那天。
距離上次踏在土地上,已是半個月前的事,專門跟格綠對著幹的俄羅斯漁船安娜.卡列妮娜號在幾天前回航了,其他國家的漁船不敢跟格綠造次,他強勢的管理手段已經在海上闖出名號。
一種充滿霸氣的概念。
帶頭抵制格綠的伊凡發了不下十封信舉報格綠種種惡習,有些是杜撰,有些更是抹黑,但總公司力挺外派的格綠,嚴厲指責伊凡並要求他配合格綠。原來伊凡早已是公司長久以來的心頭大患,仗著人多勢眾資歷老常常不聽使喚,公司早就希望找機會治治他們,格綠算是意外幫了大忙。
接獲指令的伊凡並沒有就此罷休,他表面上積極配合,但私下仍交代船員無需理會他在格綠在場時所下達的任何命令。看著格綠無可奈何的表情,伊凡感到十分滿意。

 
 

格綠目送著俄羅斯船離港返航,伊凡的目的地是澳門。思鄉的格綠除了期待下週回台灣的班機外,只有開心農場能給他帶來溫暖。
開心農場裡住著島國之花,有個不愛穿上衣愛打大富翁的老煙槍農夫,一位總是在廚房忙進忙出端出各式各樣美食的慈祥阿姨,還有一個在島上名聲越來越黑的作家。最重要的,是開心農場裡那株新一代的島國之花,小魔頭Lia。他想直奔開心農場,不怕生的小魔頭很討喜,總是纏著格綠要玩他的眼鏡。
不過今天太晚了,晚上九點才踏上陸地實在不是拜訪的好時機,明天再說吧。
但好不容易回到陸地,他不急著回到鬼屋般的宿舍,他想到處晃晃放鬆一下,吃頓不是海鮮的晚餐。
在這個無所事事的小島上,除了一間間像牢房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以外,所有外地人經營的餐廳都歇業了,還開著的本地人餐廳他也不敢賭上性命嘗試。
去酒吧吧。格綠靈機一動,酒吧肯定有東西吃。再不濟也有酒可以喝。
酒吧面向內海,少了高樓林立的阻擋,少了燈火霓虹的光害,除了遠處海面上點綴的漁船燈和滿天星斗,這樣的自然海景放在任何其他國家的酒吧都是無敵的賣點。
不過馬紹爾似乎有些暴殄天物,不過島國的習性就是如此,島國的基因也就是如此,既不懂行銷宣傳,更無法改變吸光黑的黝黑膚質。
而且,在這島上,酒吧有無敵海景又如何?誰家不是靠海?
酒吧的前身應該是個小型造船廠,雙開式的鐵柵欄應該曾經是不少貨櫃的出入口,佈滿消波塊的傾斜碼頭應該是船體入水划向汪洋的起點,最明顯的,是完全沒有拆除的弧頂鐵皮屋頂和全開放式只有幾根支架的船工廠直接改建的酒吧主體。
不像台灣酒吧的門口總是人山人海,這裡沒有打扮時髦的型男,更沒有美腿如林的風景可以欣賞,門口只有幾個疑似已經醉過三回的島民或坐或站地喝著不知名的私釀酒,穿著穆穆裝的大嬸們坐在門口附近的石頭上嘰哩呱啦地聊著是非,不論男女,看見向他們靠近的格綠,無不停止手邊的事情,見證這個奇蹟。
其中一名半醉的男人吃力地起身,擋在格綠與空蕩酒吧舞池的中間,他朝著格綠的臉打了一個又臭又響的嗝。
『兩塊錢。』男人比出耶的手勢。
『入場費?』
『嗯…… 就當是吧……』男人露出只剩斷垣殘壁的牙床,手心向上對著格綠。
八成是敲竹槓。但格綠實在不想繼續聞到男人口中濃郁的惡臭,他掏出兩塊錢交給男人,男人心滿意足地讓開。
酒吧裡一片漆黑,雖然所有夜店都是這樣,但還是有所區別,其他夜店的黑,是關了燈後的黑,有燈光效果,有手機照明,頭頂還有隨時可以開關的燈。但這裡的黑,黑得很天然,一開始就沒有裝設任何燈泡,天亮自然就亮了,天黑,當然怎麼樣也亮不了。
老舊的音響播放著島民翻唱的流行歌曲,破音的頻率比正常的多,仔細一看,高掛在四根樑柱上的音箱搖搖欲墜,而且牌子居然都不一樣,廢物利用的淋漓盡致。
格綠有種踏入平行時空時光機的感覺,歌曲的旋律是那麼熟悉,歌詞是如此陌生,而且這些所謂的流行歌曲,格綠甚至不確定自己的電腦裡還有沒有存檔。
怎麼還會有人在夜店聽到《YMCA》會嗨得起來?除了那四個英文單字以外,他一句也聽不懂。
格綠走向吧檯,長桌前只有六個位子,最角落的椅子被佔了,一隻橘貓窩在上面呼呼大睡,兩隻後腳已經懸空,隨時有墜椅的可能。
吧檯後方櫃子上擺著稀疏的瓶罐,大多是格綠完全沒有見過的酒,有些甚至連標籤都省了,可能根本是島民私釀的酒類。
調酒師不見蹤影,格綠環顧四周找尋負責點餐的工作人員。空蕩蕩的舞池裡只有一對黑漆漆的男女正在隨著《YMCA》擺動身體,某根柱子前靠著一名男子,眼神死死地盯著格綠打量,格綠跟他四目相望了一陣子,對方仍毫無反應,他不敢掉以輕心,轉身面向吧檯的同時,仍側身讓眼角能留意身後的狀況。
『嗨,“拉嘎度”(帥哥)你要來點什麼?』調酒師突然出現讓格綠嚇了一跳。
『你從哪裡出現的?』
『我一直都在啊,剛才在餵阿杜。』調酒師指了指腳邊,格綠探頭,發現底下有隻粉黑相間的豬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剩飯。
夜店裡有貓已經是奇觀,吧檯裡有豬更是奇景。
『拉嘎度?』
『嗯……』格綠調整一下情緒。『有吃的嗎?』
『有啊!我們有炸薯條、炸洋蔥圈、炸魚排。跟美國一樣喔!』
『有炸豬排飯之類的嗎?』
『你希望把阿杜殺來吃嗎?』調酒師笑著問。『他應該很好吃。』
『……給我一杯啤酒和一份洋蔥圈就好了。』
調酒師點頭轉身離開,格綠瞥見幾個黑影走進夜店。
『嘿,拉嘎度。』一隻手搭在格綠肩上,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撥開那隻爪子。
格綠瞪大了眼看著爪子的主人,爪子的主人也毫不避諱地直視。格綠認出他是方才靠在柱子旁的那個黑影,他不但認識這個黑影,而且很熟。
他是格綠這幾個月來的菲律賓室友,那個總是裹著被子幹著不同女人的費迪南。
『帥哥,你也來找樂子啊?』
這是費迪南第一次跟格綠說話,他是菲律賓漁船的船工,負責船隻確保出航的安全。這兩個月來,格綠除了偶爾看到他在港口附近閒晃以外,大部分的時間費迪南都在床上,身旁的伴侶鮮少重複。重複的只是女人的素質都一致性地牛鬼蛇神。比胖,比臭也比吵。格綠常常被不堪入耳的叫床聲吵得一宿難眠,也讓他對於這位室友沒有一絲好感。
『我只是來吃點東西。』
『這裡的東西很難吃!』費迪南誇張地揮了揮手。『這裡的音樂也很糟糕,一點品味也沒有。但是這裡也不是一無是處。』
格綠仍沉默不語,他並不想與費迪南說話,他期待酒保能再度憑空出現,端上啤酒跟洋蔥圈,就算再難吃,也比被費迪南糾纏來得好。
『要不要找點樂子?』費迪南似乎完全不介意格綠的沉默。
『唉,什麼樂子?』
『女人啊!這裡你看得到的女人隨便挑!只要上前說句:『十塊錢。』她就會跟你走。我上次故意亂喊三十,你猜發生什麼事?』
『……』
『一次有三個女人跟我走!一王三后耶!帝王級的享受!』
格綠一點也不羨慕,要是換作是在其他國家,這確實是一個難得且值得炫耀的勛章。
但是現在是在馬紹爾,在一間連燈泡都沒有的破夜店,身旁圍繞的是一群付他幾萬元他都不願意碰的骯髒大嬸們。有什麼值得大肆宣傳的?
『不用了,我只想好好吃點東西。』
『隨你囉,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一個女人十塊錢而已耶!又便宜又騷!』費迪南仍不死心。
『真的不需要!』格綠站起身,他拿出一張十元鈔票,壓在吧檯前的杯子下就轉身離開。
他才剛走到門口,費迪南在後面對著他大喊,他無奈地回頭,卻看見費迪南已經摟著一個身形有如海牛的女人,吃著剛送上來的洋蔥圈。
『謝謝你的酒啊!』費迪南高舉著酒瓶向他示意。

 
 

屋漏偏逢連夜雨,格綠的厄運似乎沒有結束。
餓了一整晚的肚子,好不容易睡著沒多久,費迪南就帶著海牛醉醺醺地回到房間妖怪打仗。
再五天就好。格綠心想,再五天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天真了。
『格綠,在島上的生活還習慣吧?少了伊凡的不配合,事情應該辦起來順手許多?跟你說個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的事。伊凡這次完蛋了。由於他的陽奉陰違,不聽你的指令跟建議,這次他的船在返航途中已經出了許多問題。由於冰庫故障的原因,漁獲大致都報銷發臭,俄羅斯船這趟出航算是損失慘重,他們不但要賠償我們一大筆賠款,還無法和中國大陸那裡訂漁獲的罐頭商交代,伊凡一行人這次大概玩完了。
還有另一件事。公司原本要派去所羅門的同事臨時有事無法成行,你那裡離所羅門比較近,所以公司決定由你頂替前往,預計後天啟程。基於你這兩個月的優異表現,相信你肯定能勝任這個任務。不用擔心,不會要你在所羅門待太久,頂多兩個星期就能回國了。』
久違的禿子經理發的電子郵件,這老賊兩個月來沒有過一句關心,卻在他即將返航的前幾天給他來個雪上加霜。
比起可怕的所羅門群島,馬紹爾群島頓時像是個與世無爭的天堂。所羅門可是個有保留食人文化的戰鬥民族,比起頂多喝酒後才會說話大聲的馬紹爾民族,他們才是海上的惡霸。
去過所羅門的同事都說,那裡的人民驃悍難管,一言不合就會大打出手。別說兩個星期,兩小時格綠都不想待在那裡。但他沒有說不的權力,公司要等到他回國才會支薪,他要是現在逃跑,這兩個月的工資肯定石沉大海。他只能接受公司安排,誰叫菜鳥就是命賤。

 
 

『我要被派去所羅門駐點兩個禮拜……』格綠剛踏進開心農場就迫不及待地狂吐苦水。
『殺毀?!你不是快要回去了?』島花王美麗吃驚。
『反正公司就是這樣壓榨我們啊,能怎麼辦?要是跳機的話,這兩個月的薪水就沒了……』
『你們公司真是聰明,物盡其用啊!』阿姨在廚房諷刺地說。
『我好想死啊!』格綠發出陣陣哀號,正在忙著拉麥克尾巴的小魔頭也歪著頭疑惑地看著黑炭叔叔。
『走啦,抽菸。』島花的老公,J,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一根菸。
菸才抽到一半,美麗突然抱著小魔頭跑出大門,手中握著格綠的手機,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
『幹嘛?』
『趕快進去啦!我們在抽菸!』J帶著菸跑得遠遠的,避免小魔頭聞到一絲二手菸,美麗也聽言趕緊回到屋內。
『怎麼了?』J看見格綠的臉上也浮現詭異的笑容。
『耶!』格綠突然大叫一聲,在院子裡散步的幾隻狗都停下來一探究竟,J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不用去所羅門了!』
『喔?』
『他們訂不到機票,所以我不用去了!我終於可以回家了!』格綠眼眶泛紅地說。
『呵呵,恭喜啊!歡迎你隨時回來玩!』
『放心吧,打死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屋內阿姨喊著開飯,格綠突然胃口大開,他心滿意足地走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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