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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沒幾個月,東昇爭取到公司外派的名額,帶著小恩及還在小恩肚子裡的嬰兒飛往波士頓。
從此小恩的世界永遠比台灣慢十二個小時。
她認為這是好事,雖然不捨放下萊蒂和其他朋友,但她知道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擺脫歐文。
至少這幾年來她是這麼認為的。
命運之神似乎在還不打算放過小恩,回想起兩年前的茶壺風暴,她至今仍然後怕。
放在客廳的手機發出震動,小恩抱著正在哭鬧的托比繞過餐桌。
兩歲多的嬰兒會有一段很難纏的惡魔期,什麼都不要,什麼都唱反調。
夕陽傾斜的角度剛好讓橘紅色的光線覆蓋著一半的沙發,一半的電視,一半的茶几,一半的手機。
從窗戶探出去,對面的湯姆森太太正在前院修剪著矮樹叢,她時常熱心地帶著自己烤的餅乾分享給左鄰右舍,而且總是會私藏多一份給小托比。
全身刺青,總是穿著鉚釘外套的溫道爾先生正溜著與他造型及不搭配的吉娃娃從她家門口經過,他就住在小恩的隔壁。起先她對於溫道爾先生感到害怕,直到她發現其實他只是個愛護動物的地下樂團吉他手。但她還是不太敢接近他。
除了心中那顆不定時會提醒她的回憶未爆彈以外,表面上她與東昇的新生活過得很幸福。
她忙著參與托比的人生,忙著彌補對東昇毫不知情的虧欠,忙著忘記曾經對歐文那深刻又錯誤的愛意。
『嘿!早安!』已讀的太快,小恩後悔。發簡訊來的人並非善類。一個出現就表示有壞消息的瘟疫。
三年了。自從小恩婚禮當天她私自傳送歐文同日訂婚的截圖後,小恩就徹底與這人斷絕來往。
『別已讀不回喔!我知道妳收到了!』『在幹嘛?』『有事找妳啦!』機關槍式的發送簡訊,小恩後悔為何當初不狠狠地把她從人生裡剃除。
不,她已經很決斷了,只是甩不掉罷了。
對方像是隻臃腫卻有強力吸盤的章魚,若即若離卻又緊緊地附著在小恩的生命裡,尤其是在小恩一帆風順的時候,她總是會出現攪和一下。
『好久不見。我只是在忙著顧托比。』原本確實不打算理她,但卻又想知道她想要分享的新八卦是什麼。犯賤。托比停止哭泣,呆呆地盯著媽媽的手機螢幕。
『歐文跟海紗正在辦離婚手續喔!』肉圓一派輕鬆地分享著別人的痛苦。
瞬間像是被雷劈到,似乎不把過去切乾淨,小恩躲到哪都逃不出歐文的手掌心。
她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只要有這隻胖章魚的存在,她永遠擺脫不了。
『喔。』她刻意不帶情緒地回覆。
『妳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已經搬到美國三年了,我兒子已經兩歲了,我並不打算回台灣,所以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
『如果真的不想知道,何必強調這麼多咧?』肉圓附上一個賊笑的貼圖。小恩很喜歡這個貼圖,有個好朋友的笑容跟這貼圖一模一樣,但被肉圓用起來卻令他分外地想摔手機。
『我不想知道。』五年來,小恩的成長在於她終於知道何時該放下自己的好奇心。
『因為妳唷!』肉圓根本不在乎小恩的回答,小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回馬槍鎮住。
『歐文跟海紗坦承他心中一直有妳的存在,說他永遠不可能像愛妳那樣愛著海紗。』『海紗一開始選擇默默接受,雖然她恨妳很得牙癢癢的。』『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某次歐文跟海紗在做愛的時候,居然在高潮的時候邊喊妳的名字邊射精,海紗當場就受不了了。』
又是機關槍。又是不理會小恩的意願。小恩像是被肉圓強暴般強迫吸收這些沒營養的資訊。
『我剛才說我不想知道了,為什麼妳還要說?』
『妳不覺得妳有權知道嗎?歐文過了這麼多年還愛著妳耶!甚至要意淫妳才射得出來!』
『妳很噁心!不要再跟我說這些!』小恩努力把腦海中正在突破重圍的畫面刪除。
『少來了,就算妳躲到美國去,我也知道妳對歐文的感情一直都在。』
『沒憑沒據妳少誣賴我!』
『我等妳這句話好久了。』肉圓回覆。
小恩不知怎麼了,突然冒起冷汗。她回想,結婚五年來她不曾公開暗示過任何有關歐文的感情,也不曾跟任何朋友提起她時不時仍懷念歐文的心情,甚至連她過去曾與歐文的地下情也一直只有少數幾個朋友知情。
既然如此,為何她會對肉圓的威脅產生恐懼?
是作賊心虛,還是太了解肉圓的不擇手段。
『妳要的證據。』一連好幾張圖片將對話框快速地往上擠,小恩點開最後一張,手機差點拿不穩。
照片裡的小恩剛從歐文的公寓走出來。照片本身看起來沒什麼,但右下角的日期卻出賣了她的行蹤。
2013/10/26。
那天就是她最後一次從歐文家離開的日子,也是她結婚前的一個星期。小恩騙東昇說她要跟萊蒂去試婚紗,然後順便去喝個下午茶。萊蒂當然知道小恩跟歐文的關係,萊蒂也當然會幫小恩掩護。
但怎麼會有這些照片?
她點開另一張。
2013/09/09。照片很模糊,因為是深夜。但她看得出照片是在「老地方」,一對情侶正在門口擁吻著。她知道肉圓肯定存有更清楚的照片。
她不敢繼續點。
『妳怎麼會有這些照片?』她恐懼地問。
『當然是跟蹤妳得來的啊!這可是我花了好幾年跟蹤妳的成品展呢!』肉圓附上一張笑開懷的貼圖,小黃臉格外的陰森。
『妳到底想幹嘛?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感到五年多來的穩定正在崩塌,原來有人一直知道著她的秘密,而且伺機待發。
『因為我從第一眼見到妳就討厭妳啊!』說出如此惡毒的自白,肉圓仍附上一個超大愛心的貼圖。她繼續說。『妳認為我們認識多久?』
『從大一啊!』
『錯!錯!錯!我們高三就認識了!』
小恩錯愕。
『升高三的那年暑假,我跟妳在同一個暑期補習班。我的外號「肉圓」就是妳那時候取的啊!』
『…我不記得。』小恩坦承。
『妳當然不記得!我是什麼咖?妳當時光調戲補習班上的蒼蠅們就來不及了!哪有空管又矮又胖的我?』
『我為什麼要叫妳肉圓?我當時又不認識妳!』
『其實真的要怪也不能怪妳,畢竟男人都是視覺的動物。』
『有天課間休息的時候,幾個男生圍著妳嘻嘻哈哈地在聊天,智障都看得出來他們三個都喜歡妳,瞎子也都看得出來妳樂在其中!我從妳們身邊經過,不小心踩到一個男生的腳,他轉頭就衝我一句:「死胖子!」妳當眾制止了他,我本心存感激,但這感謝只存在一秒,因為妳接下來說的話比那句死胖子更該死!』
『我說了什麼?』小恩漸漸想起來了。
『妳笑著說:「不要人身攻擊啦!人家她肉肉的像肉圓很可愛啊!」就是這一句!這個外號從此跟著我到現在!』
『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不知者無罪是吧?那為什麼我會這麼痛苦?妳身邊總是圍繞著男人,從小到大都是!不管妳在大學期間是不是被排擠,依舊是男生默默討論的焦點!我呢!連我喜歡的人也喜歡妳!』
『這怎麼能怪我?我哪能控制誰喜歡我啊?』
『妳總是出盡鋒頭!不管演的是悲劇還是喜劇!妳永遠要當那該死的女主角!我的人生永遠壓在妳的陰影之中!』
這個人根本瘋了!但小恩不敢這樣回嘴。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的,我現在都跟妳道歉!求妳放過我了好嗎?歐文跟我早已是過去式,自從我結婚以來就不曾再跟他聯絡,甚至我都躲到美國了,妳還想要我怎樣?』不知什麼時候,托比已經靠在媽媽的肩上睡著,手臂痠痛的小恩卻不敢把他放下。
『我原本以為轉傳歐文訂婚的照片會讓妳崩潰,沒想到妳居然還能冷靜地把婚結完,這點我是蠻佩服的!我本來也想放過妳啊,雖然妳逃走之後我的生活少了很多樂趣,但我真的原本想就這樣放過妳的。但是果然還是不能原諒妳啊!』
抱著托比的手逐漸麻痺,她癱坐在沙發上,夕陽照著托比的臉,她趕緊再換一個姿勢。
『還記得莎莉嗎?她是我表姊,外型同樣出眾的她也是一直讓我活在她的陰影之下!而且她從小就以欺負我為樂,長大更是把我當成空氣,所以幾乎沒幾個人知道我跟她的關係,因為她曾私下警告我說:「跟妳是親戚真的是一大恥辱,麻煩在公開場合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跟他有關係!」要說恨,我也很恨她!她仗著自己是立委的女兒到處霸凌同學,仗著自己外表出眾,到處拈花惹草!順便告訴妳吧,當初就是我發簡訊告訴歐文他的女朋友正在給他戴綠帽!但我沒說的是,其實是我拜託我表姊先去勾引宮城的!雖然她不願意承認與我的關係,但請她去給男人騎,她倒是很樂意!』
小恩讀著這恐怖的自白,所有的罪過只因為其他人奪走了她的丰采。
『我沒想到宮城跟莎莉後來會假戲真做的在一起,更沒想到莎莉偷吃被抓到仍能面不改色地將妳跟歐文趕跑!沒錯,當時我就坐在餐廳裡,但不起眼的我,妳當然不會注意到。我什麼咖啊?』
小恩一直處於詞窮的狀態,但肉圓似乎說得津津有味。
『當時妳受傷住院,我本來幸災樂禍,但沒想到妳仍能因禍得福地獲得兩個男人,實在是令人憤怒!』肉圓無視小恩的不回應,她似乎想要一吐為快。小恩感覺到後腦杓的疤又開始隱隱作痛。
『跟妳說這麼多,只是想讓妳知道,就算是過了這麼久,就算妳已經結婚還逃離台灣,妳那該死的魅力仍無人能及!歐文為了妳,連婚姻走不下去,那憑什麼東昇要被瞞在鼓裡呢?』
『我警告妳不准亂來喔!』
『妳拿什麼來警告我?妳以為我沒有東昇的聯絡方式嗎?妳以為妳能一直擁有這些幸福嗎?就憑妳這個骯髒的女人?我呸!』
『求求妳不要亂來!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過妳,就算是一時口誤造成的傷害,我都願意道歉!要怎樣妳才肯放過我?』
『看著妳痛苦,我大概就能釋懷了吧?』又是一個大大的笑臉貼圖。
『求求妳放過我,我現在只想好好守護我的婚姻跟家庭!』
『妳不配擁有!!!』
『雖然無法親眼目睹妳現在無助的表情有些可惜,但晚上請別忘了發個難過的狀態讓我瞧瞧啊!』又是笑臉貼圖。
『什麼意思?』
『就在剛才,我把所有的照片都傳給東昇了。我沒有他的聯絡電話,但我早就用Facebook的假帳號成為妳們好友了,那個總是很文青的凱特,有印象了嗎?哈哈哈…』
小恩的世界正在崩塌,夕陽的最後一點餘光從客廳的牆角離開,客廳變得太過灰暗。
她突然不再期待隨時會下班回家的東昇,托比仍趴在她的肩上酣睡。
一滴淚,無聲地滴在托比稚嫩的臉頰上。
未完待續......